岚臣(2/2)
原本林林也是个不爱动的性子,和她这个长姐一样只喜欢闷头读书,后来经不住桃桃的几番引诱,便也时常在冬日里,和桃桃一并到院中玩闹。
踢毽子,跳绳索,甚至是小弓弩;等到冬雪积了厚厚一层的时候,他们还会打雪仗,或是用那亮白的雪团堆几个看不出究竟为何的雪人,请她来品鉴赏玩一番。
长安的冬日,也会和邺城的那样,有积雪遍地,有雾凇高挂吗?
她不自觉摇了摇头,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她也许不用在此强留到那日,便可以如愿回到邺城的家中了。
马车停在中书令府衙门口十丈外的地方,她的身份特殊,不好明目张胆地在府衙门口等着陈定霁,好在这铭柔阁的马车上有单独的标识,到时候晴方去请,他自然也会知道自己的意思。
而一回到长安便满心扑在公事之上的陈定霁,刚刚完了堂会,出了中书令府衙,便看到了等候在侧的婢女晴方,再一观望,不远处的铭柔阁的马车里,他甚至看见了她翕动的人影。
她在等他,也不知来了多久。
既然要见他,为何不直接让这婢女进去通传一声,他无论在忙什么,都会抽空出来看看她的。
陈定霁朝晴方略微点了点头,便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个箭步上了那马车,掀开车帘,就见到念了几个时辰的美人,正盈着那双他最沉迷的凤眼,盯着车内并不奢豪的装饰,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今日专门用莹白的丝巾覆了面,丝巾上浅浅绣着几枝并蒂的睡莲,衬着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红润动人。她娇小的身躯缩在一件杏色的提花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绒绒的艾绿色锦鞋。
他上车的动作太快,她的身子也随着马车轻轻晃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转了脸,用那双水汽泠泠的眼看了他来,七分光彩,三分疑惑。
只这一晃,陈定霁的心思也跟着晃了起来,一瞬间便想到了那晚的木屋,他伏在她身上,看她因了他的冲撞而浑身荡漾,双目紧闭,口中满是低哼。
那样的滋味实在是销魂蚀骨,他忘不掉了。
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将她直接拉进了怀里,她的青丝枕在他玄黑的官袍上,两相对比,更衬得她露出那覆面丝帕的眉目如画。
“枝枝,”他心情好时,便喜欢唤她的乳名,“怎么不好好休息,想到来这里等我?”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还沾了冬日寒气的怀中蹭了蹭,轻轻柔柔地开口:“君侯答应过妾,要让妾再见夏谦一面。妾心急,所以只好先在这里等着了。”
但只这一句话,陈定霁的心就如同这冬日的一盆冷水一般,从头浇到了脚,凉得透透的。
她专门来这中书令府衙等他,原来就是为了早点去见那个,早就应该和她无甚关系的前夫吗?
他原本疏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擡首不看她那双充满期待、却又不是为了他而期待的眼睛。
“君侯,妾做错了什么吗?”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反应,怀中的美人眨了眨眼,也攀着他的胸膛,盈盈软软地坐起来了一点,但未离开他,而是顺势用那覆了丝帕的小脸贴在他官袍前襟那金线绣成的赫赫威虎,柔着嗓音道:“君侯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妾,难道还想食言吗?”
她盼着他的姿势太过娇娆,印象中,她从未这样主动过。
迫了她这么久,她终于主动,原来还是为了别人。
陈定霁原本冲往下.身的怒气骤然停滞,盘桓在腰间,隔了那条冰冷的玉带,并不会轻易被她发觉。
他用僵硬的手臂虚虚揽了她,她斗篷上的花纹凹凸不平,像是他此刻为了她而颠簸起伏的心境一般。
他突然想到,若是相遇的一开始,她便也和那其他主动献身的美人一样,他会不会,就不会如今日这般越陷越深,做了许多他之前根本不可能做的逾矩之事?
可惜没有如果,他陈定霁虽然不算是正人君子,可是向自己的女人许下的诺言,他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必然要兑现。
哪怕,这个诺言的内容,是要他带她去见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前夫。
“君侯?”见陈定霁的动作停了,庄令涵也有一丝忐忑,在她看来,自己的要求并不算多么过分,于是她只能将脸埋在他胸膛之内,又闷闷地问了一句:“妾都已经是君侯的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君侯都不能答应妾吗?”
“去城北京兆尹衙门。”陈定霁却微微掀开了一点前面的车帘,吩咐了车夫前行。
马车徐徐开动,庄令涵才又听到耳边他的声音:“幸好我长手过膝,不然就刚刚掀了帘子的这一幕,若是被朝中同僚看去,我也免不了要遭到他们的不少嘲弄。”
“君侯一人之下,谁敢嘲笑君侯?”她柔声调侃。
“我陈文光一向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即使是夫人,对外也只能称作是我国公府的府医。”
“君侯,”见他刚刚的紧绷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舒缓,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妾的医术过人,不能如愿入你大齐皇宫做太医也便罢了,若是只服侍君侯一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浪费?”
陈定霁虚揽着她,每说一个字,胸口都有振动传来,“你想要做什么?”
“长安城内显贵云集,来往无数,”她的语调渐细,“自然也有更多疑难杂症,妾若是有机会为他们医治……”
“不行。”陈定霁立即回绝了,连她说完话的机会都没给她。
“可是妾学医十数年,就是为了能有机会一展抱负。”她支起身子,从下向上地看他,他长长的睫毛动也不动,凌厉如深山上万年青翠的松柏,“从前,妾与夏谦成亲后,夏谦会时常陪着妾出门看诊,从来不会阻拦妾什么。”
“夏谦保护不好你,我不会像他那般。”明知她在望着他,他却只将视线落在那晃动的车帘上,语气冰冷如霜,“他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怎么可能保护好你呢,”
“他出身寒微,能有今日,已是十分可贵。”庄令涵咬了咬嘴唇,“君侯总是贬低他,难道君侯就不设身处地,想想妾与他的境遇吗?”
陈定霁的嘴角抽了抽,吸了口气,复又吸了口气。
过了良久,才道:“你不懂,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根本就是两回事。”
“反正今日见了他之后,妾也不会再对君侯提起他。”她顿了顿,“他若是真的愿意留在这长安,以后可能还有机会相见,若是他执意回邺城,那此去一别,怕是再也不会与妾相见了。”
陈定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想着她今日的反常,惯会的口舌伶俐,便暂时不与她多做纠缠。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过她。
那日地牢之中,他当着夏谦的面羞辱过她之后,晚一些,他便听说了夏谦在地牢中自尽的消息。
幸而被巡逻的狱卒及时发现,夏谦才没有用裤腰带将自己勒死。
他本来是无感于夏谦此人的生死的。
夏谦死了,她那颗为了夏谦蠢蠢欲动的心才会彻底收住,才会好好想着跟了他;夏谦活着,他虽然心中有根刺,但想着可以以此为要挟强迫她就范,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棋子。
因而,那次之后,他便命人将夏谦接出了牢房,单独安置在京兆尹府衙内的一个小间内,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即便哪天真的不允许他再活着,顺手杀了便是。
陈定霁实在是想不明白,夏谦懦弱无能至此,为何她总是要将夏谦远远置于他之前,以至于只要他用他来威胁她,她几乎总能就范呢?
好在,兜兜转转,她还是答应她了,他自信以他的威仪、他的品貌,长久的相处,她终有一天会把夏谦那个懦夫给忘了。
马车一路行至城北的京兆尹府衙,陈定霁先下了车,却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抱她,只扶了她一把。
她一直皱着眉头,脸上心上满是担忧和忐忑,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京兆尹虽然是霍长晟,但陈定霁领了中书令一职,是文官之首,因而这府衙内专门照料夏谦的,都是他的人。
两人并排行了一会儿,陈定霁一路绷着脸,自己明明承诺过会让夏谦好好活着,她为什么还要摆出这样一副担惊受怕的嘴脸来?
刚刚车上,还在求他,却只是为了夏谦求他。
得到了他的许诺,她便懒懒散散,只提了她行医一事。
那衙役将二人领至京兆尹府衙后院一排低矮的房间外,指了最近的一间,做了个请入的手势:
“君侯,那夏朝议自从地牢出来后,便一直被安置在此处,每日饮食起居一切如常。他不怎么说话,若是有冒犯到君侯,属下之后会自行处置。”
陈定霁点了点头,示意那衙役下去。后者甫一消失,庄令涵便迫不及待推了门,陈定霁原本就酸涩难名的心,便也跟着沉了下去。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她一声凄厉的尖叫。
“岚臣!”她飞快地跑了上去,抱住那不知悬在了房梁多久、早已断气的男人的小腿,连发声都是颤抖的。
下一章的陈狗要打回原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