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1/2)
淳于
陈定霁的目光落在庄令涵头上簪着那朵白花上。
她没有佩戴任何旁的首饰,只有那朵白花,一如她现在卑微而又坚韧的处境,颤颤巍巍地立于她发髻之间,诉说她最后的坚持。
可是他只两指一撚,便将它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然后又一脸厌恶地扔到了地上。
“夏谦尚未入殓,停尸在了城东义庄。庄令涵,你现在这是作为什么身份,在给他戴孝?”他冷冷的质问,回荡在她耳边。
“他生前已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只有我这个……妻子,他走了,我连给他戴个孝的权利,都要被你剥夺吗?”他按住她的肩膀,感受着她的颤抖。
“你当然可以为他戴孝,”陈定霁微微俯身,和她一起看着菱花镜中,面容紧挨的二人,一个面色凝重眼角发颤,一个怡然自得大权在握,“只是,他会不会像金河郡里那些被疫病夺走性命的宫人一般,最后被拖入乱葬岗草草化了,全在夫人你了。”
他竟然会想到用这件事来威胁她,他连夏谦这个已经死了的人,都不准备放过吗?
“陈……君侯,”庄令涵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敛了些锋芒,“若妾安心随君侯去了国公府,为君侯医治好了君侯的母亲,可否换得夏谦扶灵还乡,风光大葬?”
他冷嗤了一声,顺手为她挑了一支海棠状的银簪,在她髻间随意插上:“邺城可是你们周人的地盘,夫人若是想要夏谦在邺城里风光大葬,怕是只能等我大齐正式吞并了你周。”
“你……”她一时语塞。
“不过,棺椁我可以给他用最好的,就看你们周帝愿不愿意接受了。他这次出使,除了赔了个夫人以外,也算不辱使命。”他又是一副怡然自得的嘴脸。
庄令涵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良久,才缓缓开口:“君侯客气了,等到他日妾为君侯戴孝时,身边一定不会再有君侯这样的人,为妾除去这孝衣孝服。”
镜中,陈定霁如洞的漆目里掠过一丝阴影,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忽而擡起,稳稳托住了她的下颌。
他大掌上的老茧,每一次这样的摸索,都令她生疼。
“夫人肯为我戴孝,我简直荣幸之至。”他的掌心是冷的,“不过,夫人大可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不让夫人再做一次寡妇。”
要入国公府见主母,晴方特意为庄令涵准备了一身黛紫色的潞绸长袍,外搭松柏色翠纹斗篷,庄重又不失雅致。
默默跟着陈定霁上了国公府的马车,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她的心也越来越惴惴不安。
路上无话,她也并不想与陈定霁闲谈,她与他没有什么话好说。
庄令涵轻轻撩起侧帘,随眼望望窗外。这辆马车前行速度并不快,忽然,她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脸,而那人刚好擡头与她对视,马车缓缓驶过,她便从他身后到了身前。仅仅这个转身,她的呼喊已经冲到了喉咙
——那是她的弟弟庄令鸿!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来长安?
“林林,林林……”那几个重复的字,嗫嚅在口中许久,她刚准备冲口而出,却又马上努力克制了下来。
身旁的这个男人,是齐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若是被他知道了她弟弟也来了长安,林林落到他的手上,他们姐弟二人,便更不可能轻易脱身了。
而被这骤然相遇惊得呆立在原地的庄令鸿,却也立刻反应过来,学了他姐姐的模样,并未出声相认,而是小心地跟在了这马车之后两丈以外的距离,不让马车后其他跟着的仆从们发现他的行迹。
放下侧帘,庄令涵心乱如麻,双手不自觉捏着身上紧裹的松软斗篷,强忍住颤抖的嘴唇,才勉强克制了自己再回头探望的冲动。
可是陈定霁是什么人,虽然他一上车,便已在一旁状似假寐,但她突然的变化,却完完整整地入了他的眼。
他睁开紧闭的双眸,又迅速掀了自己那边的侧帘,探身出去,寻找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庄令涵屏住了呼吸,只能将手中的斗篷攥得死紧,心跳飞快,连双眼都不自觉合上了:
林林,你可千万不能被陈定霁发现了。
又过了片刻,似乎是终于徒劳无获,陈定霁也放下了侧帘,稍稍调整了坐姿,回到了假寐中去。
她悄悄松了手,稳稳舒了口气。
“庄令涵,”他却突然开口:“你最好不要有事瞒着我。”
想到林林,想到她脸上的疤痕,想到她这几日已经基本思虑成熟的新的法子,她不自觉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君侯明察秋毫,妾怎么敢欺瞒君侯?”她将脸朝向他,看着他双目微闭的气定神闲,“妾此身明了,但听君侯吩咐。”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却不是她先前到过的角门。陈定霁先下了车,叫来了一直跟着车的张百,耳语片刻,庄令涵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宋国公陈府东门的几名仆从比角门上的要体面许多,见了君侯带着一名衣着简侈的女人入门,除了例行问安外,并未多余一个动作。
东门靠着陈定霁所住的东苑不远,要去往主母所居北苑,会路过东苑的正门。庄令涵忍不住望了一眼东苑,想到了昨日自己对秦媪所说的那番话,也不知秦媪平日里究竟住在何处。
只是,她的这个动作,落在陈定霁的眼中,却成了要与他同住的迫不及待。他回身看着她笼在斗篷宽大的帷帽中有些紧张的小脸,轻声说道:“东苑里给你准备的房间,还需要多几日才能入住。”
她却立即低下了头,又虚退了小步:“为君侯的母亲看病要紧,君侯勿要耽误了时辰。”
二人又默默行了片刻,才来到了北苑的门口。北苑是淳于氏和白氏共同居住的地方,比国公府内其他的院落都要宽大不少,这对婆媳的卧房相隔很远,庄令涵跟着陈定霁又穿过了两进矮门,陈定霁才停了下来。
“姨娘,”她却听到陈定霁发了声,竟然有一丝温柔,“许久没见到姨娘了,可还安好?”
她好奇地擡眼望向了陈定霁朝着的那处,只见一名看起来未满四十的清丽妇人立在不远处的回廊之下,一身草绿色长袍,头上的堕马髻只插了一支毫不起眼的白玉簪子,配上她清清淡淡的眉眼,竟有一丝别致的婉约之感。
那妇人见到她也向她看去,微笑着点了点头,出口的声音,如她本人一般柔婉:“姨娘的身子,自然还是那老样子,有劳二郎挂心了。”
晴方曾提起过,前任宋国公陈沛有个沈姨娘,还生了陈沛最小的一儿一女,眼前的素雅妇人,应该就是此人了。
“姨娘,这是我为府上寻来的专职府医庄氏,等姨娘空了的时候,我带她来,也给姨娘瞧瞧病。”
“二郎你朝事繁忙,不必费心为姨娘张罗。我听说,你母亲近来身体也有微恙,你还是把你的孝心,都给你母亲吧。”沈姨娘抿了抿唇,“姨娘有五郎和玫玫常伴在身边,已经知足了。”
“姨娘客气,”陈定霁不置可否,侧了头对站在身后的庄令涵道:“时辰不早了,二郎就先不耽误姨娘雅兴。”
庄令涵又朝沈姨娘福了福身,才跟着陈定霁往里走去。
内堂门口,早早便立了个通身气派的仆妇,庄令涵只瞧了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淳于氏身边的陪嫁黄媪。此人虽然年纪并不比秦媪、马媪等人大许多岁,可是穿着举止却比那两人招摇张扬了不止一星半点。若是她之前在邺城里碰见她的话,她甚至会觉得这是哪家的主母,根本不会料想,只是个主母的陪嫁。
上一世,庄令涵一度以为黄媪才是这国公府内的当家管事,所以才能在秦媪毒发身亡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了人来别院里兴师问罪,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
从认定她是毒害秦媪的元凶,到勉强同意她以怀有陈定霁骨肉为理由等待他的答复,到一直盯着晴方的行踪好抓她把柄,再到最后迅速将她灭口,黄媪的雷霆手段,一点都不输作为国公府大管事的秦媪。
所以,毒害了秦媪的,会不会是这黄媪呢?动机和手段,都已经满足了庄令涵所认定的基本的逻辑。
那么,背后指使她的,会是陈定霁的母亲淳于氏吗?
无论陈定霁与淳于氏的母子关系如何,母亲心疼儿子,考虑儿子的名声和大业,总是不希望身为一国宰辅的儿子不老实规矩地娶妻生子,而是养一个敌国太子妃做外室的。
趁陈定霁不在长安,毒死秦媪,再嫁祸到她的身上,一石二鸟。此计虽然有些冒险,可人确实在陈定霁回来之前被灭了口,即便陈定霁事后再追究,发现是自己的母亲所为,也根本不能真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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