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2)
重逢
这几日,邺城里原本温和的天气突然炎热了起来,幸好磐引及时赶制了几件薄透的纱衣,否则小茱可能会因为捂得太严,而得了伤风。
庄令涵偶尔会带小茱回庄府住一晚,每次都是天快黑时才去,第二日天亮之前便离开。
尽管最近的日子,已经逐渐平稳了下来,可她依然不敢搬回庄府,平日里几乎不出门,安心写作。
回庄府的目的,除了让庄琼生与廖氏都能抱抱孩子以外,还有更重要的是,她每每在写那本医书时遇到瓶颈和难点,总想找父亲庄琼生探讨询问,看看从他的角度,能否给出令她眼前一亮的、新的观点。
她的医术绝大部分都承自庄琼生,也幸亏有了庄琼生从她幼年起便时常带她出门看诊,她才能够在短时间内,积累许多医生花费双倍甚至三倍时间才能碰见的疑难杂症。
但不得不否认,在经验上,她稍显不足。尤其是有些问题她把握不住尺度,多一分少一分均可,每每遇到这样的时刻,她总庆幸自己,就在父亲身边。
父爱如山,他对她严厉,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她。
“算算日子,已经过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哥哥在外面如何,有没有和斛律姐姐,生一个像小茱这样惹人喜欢的小孩?”庄令沅最是童言无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豆蔻年华的她,已经渐渐出落地有了几分她姐姐的风采。
提起林林,庄令涵难免惆怅,自从那朵珠花之后,他们二人便音讯全无,也不知他们如今是还在陈境,又或者是去了别的地方。
“桃桃,莫要胡言。”
廖氏难得拿出了几分严厉。
林林带着云绰私奔本就算秘事,何况这种二人石破天惊的“无媒茍合”,更不能随意从桃桃这个未出阁的少女口中说出来,若教有心之人听了去,恐怕后患无穷。
“要是有人叫我‘小姑’便好了,”桃桃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眼珠像黑葡萄一般圆溜溜的小外甥,陪着他一起笑了笑,“反正已经有人叫我‘小姨’啦,是不是呀小茱?等你张口会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第一个学会叫‘小姨’哦,来,小茱,张嘴跟我学,小——姨——”
“啊——呀——”小茱还没到学说话的时候,只能任着面前不顾仪态的小姨拉着自己肥肥嫩嫩的双臂一开一合,想开口说话,却只能牙牙学语。
“桃桃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会这么喜欢孩子?”庄令涵看着妹妹乐此不疲地“对牛弹琴”,心下一片柔软。
“我看着小茱,便莫名地欢喜。”桃桃掏出了巾帕,一点一点擦去小茱额头沁出的汗水,抱着他圆滚滚的头颅左看右看,确定没有被蚊虫叮咬留下的恼人痕迹后,又接过磐引递来的驱蚊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了他刚刚剃了胎发的头顶上。
“哇——”大约是那药膏太凉了,桃桃的纤指指间才刚刚触碰到小茱的头顶,他便忍不住叫了一声。
“我看你声如洪钟,长大也一定是个英武的男儿。”桃桃把脸凑近,像是他真能回答她一般,“也不知道咱们小茱,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呢?是像你的外公和阿娘一样从医呢,还是和你阿爹和舅舅一样从文呢?若是你从武……”
桃桃咂了咂嘴,认真思考了一番,“好像咱们家,没人从武,那小茱你便身先士卒,做我们庄家的第一个武夫吧!”
“别闹了,”廖氏笑着将小女儿的一番似真若假的发言打断,顺手便将小茱抱在怀中,拍着背哄了哄,“小茱还这么小,先等他满了周岁,试周那日,再看看他到底喜欢什么。”
“不过,我们好像并不知晓小茱具体哪日生辰呢。”庄令沅适时地提醒。
“枝枝,你是小茱的亲娘,”廖氏看着怀中已经不哭不闹的小茱一眼,“你说,他该那一日生辰?”
庄令涵却还在失神,因为桃桃的那句“武夫”的无意之语。
她无端又无助地想起了陈定霁这个战场上所向披靡、威风凛凛的将军,他也是武夫之中的翘楚,她两次亲眼见过他手起刀落便让对手人头落地,若是小茱能跟随陈定霁学习武艺——
不,她已经死了,她的孩子姓夏,也和陈定霁没有任何关系。
她根本不应该想起他。
况且,做一名武夫,保家卫国,同样也是刀口舔血,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
不好,这样很不好。
但若小茱真心喜欢,她也会像当初庄琼生发现她一心习医那样,尊重他的爱好和志向,为他请最好的老师和师父。
“枝枝,你怎么了?”廖氏首先发现了长女面上浓重的阴霾,心事重重。
“无事,可能是昨夜小茱闹我,没有睡好吧。”庄令涵扯了扯嘴角。
“你一个人带着小茱住在那边,始终还是不方便,”廖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如搬回来吧,我也能放下心来。”
庄令涵心乱如麻,才突然忆起刚刚廖氏问询自己的言语,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就让小茱和我一天生辰吧,二月十六,花朝之后。”
那也是她摆脱陈定霁的束缚,破茧重生的一日。
“好呀好呀,那明年的二月十六,咱们就给小茱办试周礼,”庄令沅适时地接过话茬,并不让廖氏再出言劝阻姐姐搬回庄府,“我很想看看,我们小茱试周会抓个什么出来。
“要是和你阿娘一样,把你外公随手折下来的柳枝当宝,还害得我和哥哥的乳名也随着这么起,我这个小姨可不答应!”
“桃桃,你可不能把什么锅都往我头上甩,”庄令涵闻言,忍不住嗔怪,“林林的我已经忘了,但你可是从生下来不久,就喜欢抱着个蜜桃不撒手的,跟我这个姐姐可没有关系!怕就怕小茱学了你这个小姨,贪吃好动,贫嘴多舌,让我当娘的不省心!”
“姐姐,你可别胡说啦!”被戳中糗事的少女脸红了一大片,握着粉拳想要靠“武力”令掌握她幼时机要的姐姐收声,可姐姐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那拳头没落在身上,便起身几步跑开了,还回头笑她扑了个空。
姐姐妹妹嬉笑一番,庄家的老槐树下,多了过去许久没有听见的欢声笑语。
回到小院时,天已经全黑了。
小院中春天种下的树还没长到可以鸣蝉的高度,而夏虫躲在暗处,却也叫嚣着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庄令涵并不心烦,反而多了几分欣喜和快慰。
与庄府的欢声笑语相比,此处确实落寞了不少,幸而有虫鸣相伴,她才没完全体会那巨大的落差。
小茱在回来的路上便已经睡着了,此刻应该正在香甜的梦境里徜徉。
庄令涵轻手轻脚地将它放进了卧房挂了蚊帐的摇篮里,俯身亲了亲他圆嘟嘟的脸蛋,才又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去厨房灶台烧水,准备洗澡。
从前天气还凉着的时候,她总是要等到磐引在的时候,才敢烧水洗澡。
后来,她觉得为了沐浴一事天天让磐引穿城跑一趟,磐引虽然毫无怨言,她却始终过意不去。
于是便每晚自己烧水,虽然清理起来多费了些工夫,但自力更生,莫名给她带来了几分成就感,也渐渐习惯了。
今日与桃桃打闹那番虽然耗时不长,但她也出了一身热汗,等到将木桶放满水后,她惬意地除去身上的并不华贵的衣裳,开始慢慢享受,这难得只属于自己的时刻。
木桶里的水不冷不热,刚刚好。
在决定收养小茱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会遇到的困难。但其中最要紧的那项却被她忽略
——用心抚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自己大量的时间。
眼下这个阶段,小茱还小,还没有学会说话和走路,她还能趁着他睡觉的大量时间,去做自己欢喜的事情;等到日后,他渐渐大了起来,她便要付出更多的陪伴,才能让他真真正正地茁壮长大。
没有怨言吗?
偶尔也是会的。
尤其是在她正纠结于手下的书稿,不能按照她脑中定下的想法而笔走龙蛇的时候,小茱偏偏就开始哭闹,有时候哭得声嘶力竭,她却始终也找不出哄好他的办法。
后悔了吗?
那也倒没有。
虽然小茱并非她亲生,可她和桃桃一样,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心中便生了无限的欢喜。
她虽然没能和夏谦生下他们的孩子,可小茱的出现,就像上苍赐给她的礼物一般。
她亲手送走了死亡,却也迎来了新生。
她看着小茱长大,如同庄琼生和廖氏看着幼时的她长大一样。
等到他会说话,有了自己思考的时候,他也能陪伴在她身边,用他稚嫩的方式为她排忧解难。
岁月总会留下无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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