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明州(2/2)
闻听爷爷的话,阿银一阵欣喜,把半臂攥的更紧了。
“这火鼠贡品的事都过去快一百年了,应该也没什么人知道。”爷爷爱抚的摸着阿银的头,说道,“我明白你对大石头的心意,还希望他不要辜负你才好。”
“爷爷,你说什么呢!”阿银害羞的一头扎进了爷爷的怀里,撒娇地说道,“阿银要一辈子都陪着爷爷。”
“屋前那棵桃花喝到它。”爷爷爱摸着阿银的头发,悠悠的说道,“你阿爷死的早,爷爷把你拉扯大,就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三天之后的明州城,村长带着乐山和阿银一起来到刺史的府衙,进献堕泪珠。
这明州初为鄮县,开元二十六年,随着海上贸易的发展,分鄮县为鄮、奉化、慈溪、翁山四县,以地属四明山区,设明州以统之。村长原本带着二人是去往鄮县县衙献宝,县令识的此物,不敢轻举妄动,便向上承报给了明州刺史。
如今的明州刺史名叫任伟宾,原为工部郎中,没想到新上任不久,便有馅饼掉在自己头上。
“我已经听蔡县令说了,这堕泪珠百年一现,是为吉兆,你二人采珠有功,去户房领二十两赏银吧。”这明州刺史拿着堕泪珠爱不释手,却也不忘打赏几人。
村长急忙拉着乐山和阿银磕头跪谢告退,欢天喜地的离开了刺史府衙。阿银将十两银子给了村长,来之前爷爷就叮嘱过,无论拿到多少赏银,一定要分一半给村长。
刺史任巍宾捧着装有堕泪珠的宝盒回到了书房,一位老和尚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恭喜刺史,贺喜刺史!”见刺史回到房中,老和尚迎上去道贺。
“湛然大师,让你久等了!”
“岂敢,岂敢,我刚刚正在读大人的这副诗。”湛然大师指着墙上的一副字说道,“真是好字,更是好诗!”
“罢起郎官草,初分刺史符。
海云迎过楚,江月引归吴。
城底涛声震,楼端蜃气孤。
千家窥驿舫,五马饮春湖。
柳色供诗用,莺声送酒须。
知君望乡处,枉道上姑苏。”
“这诗是岑嘉州送我的临别之作,这字嘛,是我自己写的,就不值一提了。”
“原来是岑参大人的诗,难怪如此隽永,老衲一饱眼福,幸甚至哉!”
“还有好东西,请大师一饱眼福呢!”任刺史说着,递上了手中的宝盒。
湛然大师接过宝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瞬间被堕泪珠的光华抓住了眼球。
“这就是堕泪珠?”
任刺史点了点头。
“老衲早就听闻过堕泪珠,却没想到明州真有人采得!”
“大师从国清寺赶到我这小小的明州府来,不光是为了看这堕泪珠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老衲此来是为了在明州弘扬天台宗佛法,还望大人能辟一方寺庙与我弘法之用。”
“此事好办,我看那阿育王寺最合适不过?”
“可是鉴真大师曾驻之处?”
“正是!”
“鉴真大师东渡折辑之时曾住锡于阿育王寺。期间,绍兴、杭州、湖州、宣州等地寺院的僧人纷纷来寺请鉴真大师讲道受戒。可惜老衲当时来晚了一步,未曾与大师谋面,乃是终身遗憾。大人若肯让我等在阿育王寺弘法,那真是荣幸之至!”
“天台宗和律宗虽属于不同法门,但湛然大师和鉴真大师皆是当代的佛门宗师,大师愿意来我明州弘法,那是我明州百姓之幸。”
“过几日便是观音涅槃之日,老衲打算就在那天开道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那自然是好事,届时我也可借大师的法会,向百姓展示这百年一现的堕泪珠,还望大师为其开光。”
“大人是想将堕泪珠进献给当今圣上?”
“那是自然,如此稀世珍宝,只应存于帝王之家!”任刺史收回了堕泪珠,放回宝匣之中,望着湛然大师说道,“下官听闻圣上数次诏命大师进京,大师却都均托病固辞,圣上若能得到大师开光的堕泪珠,必然龙心大悦。”
“老衲以中兴天台为己任,却不愿卷入朝廷宗法斗争,或荡于空,或胶于有,自病病他,道用不振。”
“大师以身诲人、无情有性,下官自然不能勉强,但开光一事,还望大师给下官这个薄面!”
“诸法真如随缘而现,不变而随缘,随缘而不变。”湛然大师双手合十,轻松佛号道,“老衲与大人和明州有缘,自当勉力而为。”
放下任刺史和湛然大师的桃来李答不谈,离开刺史府的乐山和阿银正走在明州热闹的街道上。
明洲虽然设立州府的时间不长,但因为海上贸易的发达和北方的战乱,这些年愈发繁荣起来。海风裹挟着咸涩水汽掠过青灰城垣,朱雀大街上悬着靛蓝布招的波斯邸忽然响起驼铃。金发碧眼的胡商推开雕花木门,腰间镶玉蹀躞带碰得叮当,操着生硬官话与头戴幞头的绸缎商讨价还价。街角新罗坊飘来烤海鳗的焦香,混着永宁桥头茶寮里煎茶的松烟,在日光中织成薄纱。
“大石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我们吃点好的!”阿银紧紧攥着腰间的荷包,里面放着刚刚得赏的那十两银子。
“阿银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乐山看着神采飞扬的阿银姑娘,自己也感到开心。
“我没有什么想吃的,倒是想扯身新衣裳。”经过绸缎庄的时候,阿银停留了片刻,眼角的余光一直向里张望。
“那我们就进去买!”
乐山盯着阿银看,虽然常年在海上采珠,阿银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但是依然难掩她秀丽的面容和姣好的身姿。只要略加打扮,定然是一个别有风味的美女。
“还是不要了!”阿银犹豫了一下,拉着乐山快步向前,很快便来到了三江口。
三江口码头泊满南海舶来的木兰舟,赤膊力夫肩扛象牙箱掠过彩绘阑干,市舶司的朱漆木牌在桅杆间晃动。临水而建的望海楼飞檐下,着青碧襦裙的越女正在江边洗着衣裳,棒槌撞击青石板的脆响伴随着望海楼檐角的铜铃声,一唱一和。
“为何不要?”乐山有些不解的问道,“那阿银打算把这十两银子怎么用?”
“留着派大用场!”
“是何用场?”
“我不可能采一辈子珠,我阿爷便是在采珠时死了,我娘便跟人跑了。现在爷爷老了,万一我采珠时出点什么事,谁来照顾爷爷呢?”说着说着,阿银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
“那阿银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一家酒铺,只是不知道十两银子够不够,我和爷爷还有些积蓄,凑一凑应该够了。”
二人走着走着,来到了西市三十丈长的廊街上,吴绫越罗在风中舒展如云,有酒肆刚刚开张,粟特人皮囊里的葡萄酒正汩汩注入越窑秘色瓷碗。
“酒铺?”
“嗯!爷爷教我酿酒,村里的人都说我酿的酒好喝!”阿银点点头,脸上又开始恢复了兴奋的表情说道,“对了,大石头,你还没有喝过我酿的酒吧,回去就让你尝尝!”
“好啊!”
“大石头,你还没有想起你是谁嘛?”
“没有。”乐山无奈的摇摇头,这三个月时不时的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但他始终还没能想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明州的沙滩上。
“没关系,等我们的酒铺开张了,你就给我当伙计吧,我们一起卖明州城里最好的酒!”
乐山努力的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身上的质朴和坚韧让乐山心生喜欢。
“你别看那粟特人的酒庄生意红火,大家也就是图个新鲜,要说最好喝的酒那还要说是黄酒。”阿银指着不远处酒旗飘扬的粟特酒庄说道,“等我的酒铺开起来,一定把他们都比下去!”
“阿银一定能行!”
“我连酒铺的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
“就叫‘阿银好酒’!”阿银笑的乐开了花,日晷影移隅中时,波斯胡姬踩着五色绳履旋进瓦肆,腰间金铃与龟兹乐工的筚篥声应和。
乐山没有被胡姬的舞蹈吸引,却沉醉在阿银的喜悦当中。
二人沿着江边一路往回走,暮鼓初鸣之际,慈溪来的竹筏载着新采的越茶顺流而下,漕船卸下的明州青瓷在仓库堆成黛色山峦,等待季风起时随黑水洋的浪涛远渡重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