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如月之恒(1/2)
【番外4】如月之恒
第一支征伐西塞的军队返回衍州时,如长蛇般的军队越过燕云山,就这般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马蹄声似雷鸣震破静谧一般的冬夜。鹅绒般的大雪落在为首的将领肩上,被他随手拂掉。
元成晖翻身下马,在众目之中抱起尚且年幼的元驰,骄傲地把他抱在怀间,亲吻他的发顶。只这一瞬,军队所有人振臂欢呼。
将军凯旋,众望所归。
那夜的马奶酒好不好喝,才十二岁的元蘅不知道。军营中的篝火燃起,映得元成晖的面色也很是红润。出征数月,他不知有多想念自己的儿子。铁血将军的柔情,只给了他愿意给的人。
元蘅在山崖边上吹了一夜的冬风,听着背后传来的阵阵笑闹声,都是无关于她的。
直到晓天泛明,军营中的热闹归于岑寂,篝火成了灰烬,满地都是吃剩的牛羊骨,元蘅才搓着冻僵的手,回头看了这景象一眼。
指尖都被搓破皮了,元蘅无声地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悠远空阔的山崖,看着漫天的飘雪覆盖万物。
一个饼子忽地砸进了她的怀里,尚且还带着余温。
元蘅低头看着,一滴泪没有任何声息地坠在了上面,又在冷风中悄无声息地隐匿了痕迹,谁都没瞧见。
柳全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双腿在崖边随意地荡着,略显粗糙的大手在她的发顶揉了一把,拂掉她发上的雪,笑道:“在这儿坐一夜,不怕冻死啊?”
咬了一口饼子,虽热,但是硬,初入口还略显硌牙。但是元蘅还是咽下去了,然后沉默着摇了摇头。
猜中了她的心思。
柳全摇了摇头:“想你爹了怎么不过去?”
“没想他。”
柳全拍了元蘅的后脑勺,这一巴掌还有点疼:“瞎说。你不想他,会不在家里待着,特意跑到军营里来?”
这话好似戳着了元蘅心中最酸之处,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只剩下无尽的山风,在山谷间回荡呼啸。
听闻燕云军凯旋,她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着,一大清早就出了城来迎接,却没得到元成晖的一丝目光。
饼子被吹冷了,元蘅咬着更艰难了,原本的跳跃的心缓缓归位,变得不再起任何波澜,低声道:“他都没看见我。”
许久,元蘅问:“府中人都说,他根本就不在意我娘和我。当初娶我娘,只是看上了我外祖家的权势,是这样么?”
并肩坐着的柳全没应声,又从怀里掏着什么,许久终于掏出一支粗制的埙,递给她:“新做的,我还没吹过,你要不要?”
元蘅没接。
许久,柳全知晓她心里不舒坦,叹道:“别指望任何人主动来看见你,也别指望任何人的在意。在这世上走一遭,要靠自己,走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子上去。出征前给你的那一箱子兵书,你都看完了么?”
元蘅眼睛亮了一些,认真地点头:“看了很多遍。”
柳全震惊地笑了:“这么快?那些书我当年可是看了好几年才看完。我果真没瞧错你,聪明!”
在衍州,只有柳全夸赞过她。
其余人都瞧不上她,有时一天她也不能与人说上一句话。别说元成晖瞧不见她,整个衍州也没几个人还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搁下吃了一半的饼,元蘅才升起的一丝欢悦又很快地沉了回去:“看完了又如何,我还是我,没人知道。”
柳全曲起膝,盘腿而坐,还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了另一个冒着热气的饼子,分给元蘅一半,若有所思道:“那又怎样?你知道我夫人么……哦对,你没见过她。她可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手执一杆湛金枪,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
元蘅好像没听过他夫人的事,从来没人提过。
犹豫半晌,她问:“那她后来去哪了?”
掰下一小块饼子塞进嘴里,柳全嚼了许久,直到尝不出什么滋味才笑了:“被敌军给捉去了。当时我不在,没人救她。其实这北成挺对不起我的,那又如何,燕云军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还能把这气撒在将士们身上不成?”
他的笑很苦,眼底还有泪光。
好久之前的事了,柳全揉着元蘅的头发,道:“他们觉得牺牲她就是解决之法。人的性子若是柔了,就容易被欺负、被人放弃。姑娘,好好念书,要长成让所有人都畏惧的模样,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元蘅忽地接过了他的埙,在掌心中握着,很珍重。
柳全大笑了起来,满意地把元蘅从悬崖便一把抱了起来,旋即两人共同往军营中走去。
半路上,柳全看着谷底整齐待发的军队,对元蘅道:“北成和皇帝对不起我,那是他们的事。但我这辈子都是燕云军的人,他们个个都是与我一同沐过刀光血影的同袍兄弟。若是有朝一日我变了,会伤到他们,你就从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杀了我。”
“我……”
元蘅的声音发颤。
柳全道:“燕云军护佑衍州百姓,是最重要的。除此以外,你,对任何人都别心软。”
大军开拔,准备进城。
元蘅手中还拿着那个埙,擡头看着军队最前面意气风发的元成晖骑在骏马之上,他的怀中是元驰。
不知是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同笑着,随着凛冽的寒风,逐渐听不清也看不清了。
后来每一年的大雪,元蘅再没纠结过元成晖到底在意哪个孩子了。既然父女情分是求不得的,那就不如抓住能把握的东西。
与其计较那点所谓的公平与否,不如尽力让一切倾向于自己。
所以在听闻内阁首辅褚清连致仕后隐居衍州之时,元蘅头一个找上了门去。
起初是扮着男装的,可却被褚清连一眼给识破了,当即拒之门外。
褚清连德高望重,誉满天下,元蘅又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
前八日,柴扉的门就没开过。
元蘅就在合适的距离,始终候着,悄无声息生怕打扰了。她需要一个能点拨她的师父,需要一个能将她稍稍带离这无尽深渊之人。
第九日,燕云山大雪。
元蘅出门时忘了带披风,单薄的衣裳被雪淋透,刺骨的冷风从袖口钻进去,宛如针扎一般痛。她缩在树下试图避风,却无济于事,大雪兜头落下,半点情面都不留。
或许是冻得太僵,或许是等得太久,她摩挲着双臂,终于闭上眼睡了过去。
兴许是太冷了,所以才对任何一点温暖都感知得清晰。缓慢地睁开眼,却瞧见了身上盖着的衣裳,擡眼看过去,面前站着的正是褚清连。
元蘅跪拜:“阁老。”
“老夫已经辞官,一无所有,也不再是什么阁老。你想拜我为师谋取名利,那你走错路了。你从我这里,除了诗书经义,旁的什么都图不到。”
元蘅明白这话意味着褚清连态度的松动,意味着这数日的等候终于要有一个结果。
她大喜,再度拜了下去:“诗书经义足矣,我不图您旁的东西。”
老树枝桠干枯,鸦雀飞离之时,震落一枝清雪,簌簌地落在了褚清连的领口。他随手拍掉,然后微眯眼睛捋着自己的胡须,长叹一声:“不图好啊,不图才是有所图之。”
她那时每日很早便来,一直到日暮才回家去。期间一直沉闷着读书习字,也不怎么搅扰褚清连的清静。
褚清连看出她的奇怪,问道:“你姓元,哪个元?”
元蘅抿唇不言。
褚清连了然:“怪不得。”
寻常人家的孩子,整日待在外面,家中人怎么可能一次也不过问呢。也就只有那整日在军中待着的元成晖,才会顾不上家中的女儿。
元蘅搁下书卷,跪拜。
两人都沉默了。
褚清连走至她的身旁,俯身扶她起身,道:“元蘅,我收你为徒,无关你的身份,亦不是要你困囿自身。你的路是要你自己走的,该你的东西,你要自己拿。直上九霄,自赴青云。”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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