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龙门关险风如刀,蓟北书沉路九盘(1/2)
卷首语
《大吴史?玄夜卫志》载:"德佑十三年,宣府总兵岳峰疑镇刑司阻援,密遣玄夜卫缇骑沈毅携调兵真令,自龙门关小道赴蓟州。令书以元兴帝时暗语书就,钤玄夜卫密符,凡三易坐骑,避居庸关、古北驿诸镇刑司卡哨。时李谟已布缇骑于七处要道,沈毅夜行昼伏,凡八日始达蓟州卫。"
缇骑潜行雪没鞍,暗符斜印月痕寒。
龙门关险风如刀,蓟北书沉路九盘。
旧语加密防吏拆,孤灯照胆避人看。
莫夸驿馆铜铃紧,自有忠魂越险滩。
朔风卷着雪沫子,往人骨头缝里钻。缇骑伏在马背上,积雪没了马鞍,连睫毛都结着冰碴。马蹄裹了棉布,踩在冻土上几乎没声,只有檐角的冰棱偶尔坠落,在寂静里砸出细碎的响。
暗符藏在靴筒内侧,绢布被体温焐得发潮,上面的斜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月牙儿瘦得像把弯刀,贴在龙门关的山脊上,风从关隘里灌出来,割得人脸生疼,比刀还利。
蓟北来的书信沉甸甸压在胸口,九盘山的路早被雪封了,驿卒换了三拨,消息还是沉得像块铁。缇骑勒住马,躲在断碑后呵开冻僵的手指,借着雪光拆信。旧语里掺着暗语,每个字都像埋在土里的火种,得防着沿途官吏拆看,更怕被风雪洇了字迹。
山坳里的驿馆亮着灯,铜铃在门楣上晃,叮当作响却锁不住风。缇骑吹灭灯笼,摸黑绕到后墙,孤灯残影里,他展开信纸凑到鼻尖,油墨混着雪气,竟闻出几分决绝。
远处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他将密信塞进竹筒,往怀里一揣,拍了拍马颈。那畜生通人性,打了个响鼻便踏雪前行。都说九盘山路险,可比起城楼上那些冻裂的铠甲,比起百姓灶膛里那点可怜的火星,这点险滩算什么?风雪里,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枚即将射出的箭,朝着蓟北的方向,一往无前。
宣府卫总兵府的烛火被穿堂风抽得如同一簇跳动的鬼火,岳峰攥着密令的手在案上印出半圈湿痕,那是掌心冻疮渗的血混着汗。案头三封退回的文书已积了层薄雪,镇刑司的朱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核验"二字的笔锋刻意加粗,像李谟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他突然想起元兴帝《北征录》里的话:"边事如弈棋,一着错,满盘皆死",此刻才懂这话里浸着多少血。
"将军,玄夜卫的沈毅到了。"周平掀帘时带进的雪风裹着冰粒,打得烛火矮了半截,映出帐外廊下那个皂衣身影。沈毅的玄夜卫腰牌藏在贴肉的袄子里,与兄长的阵亡牌位贴身相贴——那牌位是他从镇刑司的"畏战自戕"文书堆里偷出来的,牌沿还留着被踩过的凹痕。
岳峰从匣中取出梨木板时,指腹在北斗第七星的刻痕上顿了顿。这木牌是泰昌帝亲赐,当年玄夜卫缇骑凭此牌可直闯亲王藩邸,如今却要用来躲镇刑司的耳目。"石彪认得这刻痕。"他用锥子在桑皮纸上刺字,锥尖刺破纸背的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五千骑分三队走,左队带三天干粮从白羊口出,右队藏在运煤的驼队里,中队...中队走密道,那是元兴帝征北时挖的,入口在云冈石窟第三窟的弥勒佛座下。"
沈毅盯着锥子刺出的"换防"二字,突然按住岳峰的手:"将军可知,李谟的人上周刚搜过云冈石窟?他们说'防北元奸细藏火药',实则在查密道入口。"他从袖中摸出张揉皱的纸,上面是玄夜卫线人画的草图,密道入口处被标了个红叉,"线人说,守窟的镇刑司缇骑,每刻都要摸一遍佛座的莲花纹。"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铁碾过冻土的声响,镇刑司的缇骑又来巡查了。岳峰迅速将桑皮纸卷成筒,塞进掏空的芦苇杆,又往杆里塞了撮灶灰——这是元兴帝时的暗号,灶灰混着密令,若被截获,吹口气就能让字迹模糊。"那改走黑风口。"他往芦苇杆外裹猪油纸时,指腹的冻疮被纸边刮破,血珠滴在油纸上,晕成朵暗红的花,"黑风口的冰崖上有玄夜卫的旧绳梯,是永乐年萧珏皇帝亲批架设的,李谟的人嫌那里风大,只派了三个老卒守着。"
沈毅接过芦苇杆,突然解开皂衣,露出后背纵横的疤痕——那是去年在镇刑司受的刑,只因他不肯在兄长的"畏战"文书上画押。"李谟的表侄刘显在古北驿设了'文书比对处',他们拓了将军的笔迹,连您写'急'字时最后一点的角度都记着。"他将芦苇杆藏进绑腿,那里的伤口还在渗血,"属下若被擒,会咬碎藏在牙里的硝石,让密令连灰都剩不下。"
岳峰往他怀里塞了块玄夜卫的密符,符上"忠"字的刻痕里嵌着经年的汗渍。"你兄长的尸骨,我已让人做了记号,等收复大同,就葬在文庙旁。"他突然压低声音,帐外缇骑的咳嗽声正从窗缝钻进来,"谢渊大人在京中已联络了风宪司的旧部,你过了古北驿,找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的茶馆,掌柜的会用'元兴帝御笔'的茶盏招待你——那是暗号,他会派驿卒帮你抄近道。"
子夜的龙门关关墙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砖缝里的冰棱像倒悬的刀。守关的老卒接过木牌,先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等烟起了才把木牌凑到烟里熏——北斗第七星的刻痕比常制深,熏过之后会显出淡淡的墨色,这是泰昌帝旧部才知的验牌法。"商队里有个卖胡麻饼的,"老卒往沈毅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油纸隔开的两截芦苇杆,"若遇盘查,就把真密令藏进饼里,这截是假的,上面的字是我仿的,能糊弄一时。"
沈毅钻进柴车时,车夫突然掀起柴草,露出底下的暗格——暗格里铺着玄夜卫特有的桐油布,布上绣着半朵莲花,与他腰间的半朵正好合成一朵。"刘显昨晚在古北驿的醉仙楼摆酒,"车夫赶着车往关外走,鞭子在手里转了个圈,这是玄夜卫"前路有诈"的暗号,"他跟属下说,要在黑风口'请'个大人物,给李千户当新年礼物。"
柴车刚过古北驿的卡哨,就被五个缇骑围住了。刘显穿着件狐皮袄,手里把玩着块玉佩——那是去年从大同卫阵亡的百户身上抢的。"沈缇骑别来无恙?"他突然用靴尖踢了踢柴车,"听说你兄长'自戕'时,手里还攥着岳峰的密信?"
沈毅的心猛地沉下去,原来他们早就认出他了。车夫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往刘显手里塞:"千户您看,这是从柴草里搜出来的。"布包里是那截假芦苇杆,刘显拆开时,沈毅的手已按在绑腿的硝石上——只要对方认出字迹是假的,他就立刻咬碎硝石。
"岳峰的字还是这么丑。"刘显把假密令往怀里一揣,突然笑起来,"不过'换防'二字,倒比上次写得有底气了。"他挥挥手放行,马蹄声渐远时,沈毅听见他跟手下说:"等沈毅把真密令送到,咱们就跟着去大同卫,岳峰和石彪的人头,够咱们升三级了。"
第八日黎明,蓟州卫的城楼在雪雾里像座浮岛。石彪的亲随接过芦苇杆时,指节捏得发白——他靴底沾的雪带着砂质,那是从黑风口的冰崖上蹭的,昨夜他带三百人去接沈毅,在冰崖下埋了十七个李谟派来的暗哨。"都指挥在后营煮了姜汤,"亲随往沈毅嘴里塞了块姜,辣得他眼泪直流,"他说岳将军的密令若到了,就把那批藏在煤窑里的冬衣先装车——去年镇刑司扣下的那三万件,咱们早就偷运回来藏着了。"
沈毅望着校场,士兵们正往马背上捆草料,草料里混着的干辣椒是他兄长生前最爱用的——当年在大同卫,兄长总说这东西能让马在雪地里跑得更欢。"将军说,腊月廿五必须到西墙。"他摸出那半块混着盐的麦饼,饼上的牙印是老卒塞给他时留下的,"过了廿五,连干辣椒都焐不热马的身子了。"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石彪亲率的骑兵队像道黑色的闪电,劈开雪幕往大同卫的方向去。沈毅站在城楼,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黑影,突然把剩下的半块麦饼塞进嘴里——麦饼里的盐混着眼泪,咸得像大同卫城下的雪。
蓟州卫都指挥府的铜钟刚敲过三更,石彪捏着那截芦苇杆的手在烛火下微微发颤。桑皮纸上的刺痕被他用唾沫洇开,"换防"二字的锥眼比寻常文书深半分——这是岳峰在玄夜卫时定的规矩,遇急情则刺痕加重,石彪当年在元兴帝帐下当侍卫时,曾亲眼见先帝用这法子传递过破敌密令。
"都指挥,镇刑司的缇骑还在驿馆蹲着呢。"亲随张猛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他刚从后门摸进来,靴底沾着的泥里混着冰碴,"为首的是李谟的族弟李进,今早还问'蓟州卫的冬衣怎么还不发往大同',话里话外都在探咱们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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