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集:新君猜忌(1/2)
栎阳风起
秋意浸透栎阳宫时,新君驷总在深夜惊醒。案头的青铜灯盏里,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将他映在墙面上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像极了朝堂上那些欲言又止的面孔。
他起身推开窗,渭水的潮气混着秸秆的焦香扑面而来。宫墙外的作坊区还亮着零星灯火,那是卫鞅推行的“夜作制”——百姓可凭户籍在指定工坊夜以继日赶制农具,按工时领粮。据说如今栎阳的铁器产量,抵得上变法前整个秦国三年的总和。
“君上,夜深露重。”内侍捧着狐裘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驷没有接,目光越过宫墙,落在城西那片新拓的民居。灰瓦连绵如浪,家家户户院墙上都钉着卫鞅推行的“什伍连坐”木牌,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仍透着不容置疑的规整。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卫鞅站在刚建成的城楼上,指着脚下蒸腾的烟火对他说:“君上请看,这便是新法铸出的秦国。”
那时孝公刚崩,旧贵族在灵堂外就敢拔剑相向,是卫鞅带着三百锐士守住宫门,将甘龙的党羽按在灵前叩首。也是卫鞅跪在他的书房外,三天三夜不饮不食,直到他点头继续推行新法。可如今,那些曾被卫鞅亲手摁下去的疑虑,正像秋草般在心底疯长。
二
早朝的气氛从何时起变了味?或许是从卫鞅开始频繁出现在田间地头算起。
驷看着阶下的卫鞅,玄色朝服上还沾着泥点,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一道浅疤——那是去年巡查都江堰时被巨石擦伤的。他正奏请减免河西之地的赋税,理由是新垦的土地需要休养生息。
“商君体恤万民,真是秦国之福。”甘龙突然出声,苍老的声音在大殿里盘旋,“前日老臣路过蓝田,见百姓自发为商君立生祠,香火鼎盛得很呐。”
卫鞅皱眉:“甘大夫此言差矣,立祠之事非臣所愿,当即刻禁绝。”
“哦?”甘龙抚着胡须轻笑,“可百姓说,若无商君新法,他们至今还是无田无家的流民。这话听着,倒像是忘了谁才是秦国的君主。”
驷握着玉圭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想起上月微服私访,在渭水边听到的歌谣:“鞅之法,利我家;鞅之令,安我邦。”孩童们唱得朗朗上口,却没人提一句君上。
退朝后,驷在御花园里徘徊。假山后传来侍臣的低语,说卫鞅昨夜又在军营留宿,与士卒同吃同住,还亲自为伤兵换药。“商君待我等如父兄,”一个粗粝的嗓音说,“若有谁敢动商君,我第一个不答应!”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下,驷突然觉得这秋意凉得刺骨。他转身对近侍说:“传旨,商君劳苦功高,特许每月归家休养三日,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三
卫鞅似乎没察觉君心的变化。他依旧每日卯时入宫,亥时才归,案头的奏疏堆得比山还高。只是近来,他递上来的文书里,多了些举荐官员的名单——都是些寒门士子,或是在变法中立下功劳的小吏。
“此人曾是栎阳狱卒,因断案公正,臣以为可任廷尉丞。”卫鞅指着名单上的名字,语气恳切,“还有这位,在北地郡推行新田制成效显着,当擢升郡守。”
驷漫不经心地翻着名册,忽然停在某处:“这个赵亢,不是你当年在魏国时的门客吗?”
卫鞅一怔,随即坦然道:“是。但臣举荐他,只因他精通算学,能厘定赋税,绝非因私废公。”
“朕知道了。”驷将名册推回去,指尖在案几上轻叩,“只是朝堂官员任免,需兼顾各方。这些人资历尚浅,再历练些时日吧。”
卫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躬身退下。他转身的瞬间,驷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忽然想起年少时,卫鞅曾背着挨了鞭打的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馆走。那时的卫鞅,眼睛亮得像星子,说要让他成为天下最有作为的君主。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新法,仿佛秦国的一切,都该刻上他卫鞅的印记。
四
流言是从公子虔的府邸开始蔓延的。
先是有人说,卫鞅在河西之战中私藏了魏国的贡品,那些成色极佳的玉璧,被他悄悄运回了封地。接着又有传闻,说他与楚国使者密会于渭水畔,许以重利,要借楚兵压制国内贵族。
最让驷心惊的是一份匿名奏报,说卫鞅的门生已遍布军中,连戍守宫门的将领,都是他当年带出来的亲卫。“商君权倾朝野,若有异心,恐无人能制。”奏报的末尾,用朱砂画了把滴血的剑。
他把奏报摔在卫鞅面前,看着对方的脸色从错愕转为冰冷。
“君上信这些鬼话?”卫鞅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竹简捏得发白,“臣在河西浴血奋战,难道是为了私藏玉璧?臣举荐将领,难道不是为了让秦军更加强盛?”
“那生祠呢?那歌谣呢?”驷猛地站起来,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青铜爵摔在地上,酒液溅了卫鞅一身,“百姓只知有商君,不知有秦王,这也是变法的功劳吗?”
卫鞅怔住了,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他望着驷涨红的脸,那双曾经满是依赖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警惕与怀疑。良久,他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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