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集:新君猜忌(2/2)
驷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挥挥手:“你退下吧。”
五
朝堂的气氛变得像冬日的渭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卫鞅不再主动奏请新政,每次议事都沉默地站在班列里,眉眼低垂。甘龙等人却活跃起来,今日弹劾某位新法官员贪墨,明日又奏请恢复旧制中的宗庙祭祀,言辞间总不忘影射卫鞅专权。
驷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甘龙他们在等什么,也知道卫鞅在忍什么。直到那日,卫鞅突然奏请辞去左庶长之职,愿归封地潜心编纂法典。
“你要走?”驷的声音有些干涩。
“臣老了。”卫鞅抬起头,脸上的沟壑里积着疲惫,“新法已立,秦国已强,臣留在朝堂,反倒碍了君上的手脚。”
驷盯着他看了许久,试图从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找到一丝不甘或怨怼,却只看到一片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湖面。他突然想起卫鞅刚入秦那年,也是这样平静地对孝公说:“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准奏。”他听到自己说,“但法典需在栎阳编纂,你……不必去封地。”
卫鞅叩首谢恩,起身时踉跄了一下。驷望着他走出大殿的背影,突然发现那背影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六
卫鞅搬出了官署,住进了城西的一处小院。院里种着几株老槐,还是他刚入秦时亲手栽的。他每日闭门不出,只与几个门生整理法典,偶尔站在树下,望着宫城的方向发呆。
可朝堂并未因此平静。没了卫鞅的压制,旧贵族们开始变本加厉。他们篡改税法,克扣军饷,甚至暗中联络列国,说只要废了新法,愿割地称臣。各地的密报雪片般飞入宫中,驷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第一次体会到卫鞅当年的艰难。
那日他路过卫鞅的小院,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是几个曾受卫鞅提拔的官员,正红着眼劝他:“商君,您不能再等了!再这样下去,新法就要被他们毁了!”
卫鞅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君上心里有数。”
驷站在门外,突然觉得脸上发烫。他转身回宫,一路上,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猛地涌上心头:卫鞅总把功劳推给君主,说“皆赖君上圣明”;卫鞅的封地年年歉收,他却从未请过一次救济;卫鞅编纂的法典里,“君权至上”四个字被反复强调……
原来那些所谓的“收拢人心”,不过是他作为臣子的本分;那些所谓的“意图不轨”,不过是自己被猜忌蒙蔽了双眼。
七
深秋的雨连绵不绝,打湿了栎阳的街巷。驷撑着伞,独自走到卫鞅的小院外。
门没关,他推门进去时,正看见卫鞅坐在廊下,借着昏暗的天光校阅竹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商君。”驷轻声唤道。
卫鞅猛地抬头,见是他,慌忙起身行礼,动作间带起一阵咳嗽。他的脸色在雨雾中显得格外苍白,嘴唇干裂起皮。
“君上怎么来了?”
驷没回答,只是走到他身边,拿起案上的竹简。上面是新修订的《户律》,每一条都用朱笔标注着修改理由,字迹工整得像刻上去的。
“这些日子,是朕错了。”驷的声音有些哽咽,“朕不该疑你。”
卫鞅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水光。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君上……言重了。”
雨还在下,老槐树的叶子被打得簌簌作响。驷看着卫鞅鬓边的白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这个人为了让新法推行,曾在渭水边一日处决七百余人,背上“酷吏”的骂名;为了取信于民,曾徙木立信,让整个秦国都知道“法不可欺”。
“明日起,你仍任左庶长。”驷合上竹简,语气斩钉截铁,“那些跳梁小丑,该好好治治了。”
卫鞅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星火燎原般亮起来。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雨声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又有什么东西重新凝聚。驷知道,栎阳的风,终于要吹散这弥漫已久的阴霾了。而他与卫鞅之间那道因猜忌而生的裂痕,或许需要很久才能弥合,但至少此刻,他们重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个属于秦国的,强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