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十六载恩仇,魂魄终于得见天日。(1/2)
第259章十六载恩仇,魂魄终于得见天日。
漆黑的大理石地板透着一股难以祛除的寒气,膝盖处受经由地板上涌的寒气,凉得已经快没了知觉。
只有这样彻骨的寒冷,才能让顾云篱清醒几分。
沉沉泄出一口气,她缓缓擡起手掌,被地板冻得冰凉的指尖泛红,切实传来冷到极致时的疼痛感让她冷静了几分。
寒堂孤影,寒冷似乎更能让她回溯到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刺鼻的药材气味混合着烟尘,是她藏身之地的唯一屏障。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木板箱内,僵硬得如同石头。箱盖紧闭,只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是她窥探人间地狱的唯一窗口:惊慌失措奔跑的家仆与女使,以及站在围墙边,冷冷注视着火焰吞噬府宅的龙门卫。
几个贪财的人趁着云家大乱,欲将这几箱珍贵的药材偷运出去,尽管家仆极力阻拦,却仍旧挡不住被金钱蒙蔽双眼,短暂失去了人性的人。
家仆的尸身扑通一声摔在身旁,他死死护住那个涂满防火涂料的木箱,被一道令人生寒的刀光夺了性命,温热的血液随着她身体的滑落,缓慢溢出,从木板缝隙中渗入顾云篱藏身的板条箱内。
她死死握着母亲递给自己的匕首,一手捂着嘴,紧紧咬牙,憋得面色通红,强迫自己不要尖叫出声,可眼泪却先一步滚落在手背,不过片刻,便感受到那血液渗入箱内,将她的衣裙染湿。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她紧紧闭着眼,又强迫自己睁开,死死盯着那几道缝隙,仿佛那是连接生与死的唯一通道。
外面是地狱,箱子里也是地狱。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狭小空间里的恐怖无限放大,最终凝聚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可救药的恐惧。
一批药材被绕过熊熊大火,运出已经沦为火海的云家。
黑暗中摇晃又颠簸,顾云篱几乎快要晕厥,却忽地,被一阵呼唤声吵醒。
箱屉被搁下,一阵厮杀声传来,她惊惧地握进了匕首,大脑一片空白,就连耳边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云槿!你在哪!”
“挡不住了,杀进来了!”
“快、快撤!”
纷踏的脚步声从身旁飞快过去,她头脑发昏地强撑着板条箱的边缘,眼前一阵虚影。
“云篱!”
“云槿!”
两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顾云篱恍惚了一瞬。
那个声音愈来愈近:“滚开——云槿!你活着就回应我一声!”
“别拦着我!你们这些......滚开!云槿——!”
声音最终停在了她藏身的木箱旁。箱体轻微震动,有人粗暴地推开了压在上方的东西。紧接着,箱盖的一角被猛地掀起!
一道刺目的、带着烟尘的天光骤然刺入箱内的黑暗,让顾云篱瞬间眯起了眼睛。长期的黑暗让这光线如同针扎。透过被掀起的缝隙,她首先看到的不是人脸,而是一只沾满烟灰和疑似血迹、骨节分明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箱子里,只有一双通红的、盈满未干泪水、却如同受惊幼兽般充满了极致戒备与惊惧的眼睛,死死地回望着他。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正以一种与其主人年龄极不相称的、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稳稳地截在靠近他耳畔的位置!
“我是来救你的,你看清楚我是谁!”顾方闻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强行压抑的激动。
尽管全力赶路,顾方闻还是来晚了,老友书信一封,说在贵妃胎中察觉出蛊毒的迹象,请他上京一叙,怎知还不到东京,噩耗便已传来。
截住这队偷偷运送药材的队伍,他本没有报什么希望,此时此刻,已经杀红了眼,却在看到蜷缩在箱中一角的顾云篱时,嗜杀烟消云散。
阴差阳错之间,因这群人的贪念,却保住了顾云篱一命,否则,她此刻便要葬身于那火海之中了。
瞳孔发颤,顾云篱惊惧地擡眼,却没能看清顾方闻的面容,另一道声音再次响彻,一瞬间,好似有一双大手,裹挟着温暖的洪流,将她从那个寂灭火光冲天的黑夜里拉了出来!
“云篱!”
耳畔一阵耳鸣,眼前虚影重叠,看不清的顾方闻的面容虽摇曳的烛火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林慕禾的脸缓缓浮现在了眼前,她指尖冻得冰凉,双眼泛红,此刻正捧着自己的脸,大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想要将她从冰冷绝望中拉出的姿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错位。
她从不觉得自己幸运,甚至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八岁的变故,更将她的心性快要消磨殆尽。
可此时,顾云篱却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十六年前,顾方闻将她带出火海,她的灵魂却彻底被困在了那座被大火吞噬的宅邸中;十六年后,她幸而遇到了一个人,带着不比顾方闻低的奋不顾身,来到她身边,将囚困了她灵魂数年的枷锁打开。
十六载恩仇,魂魄终于得见天日。
她紧紧搂住自己,拖着她想拉她起身。
回过神来,顾云篱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堂外的空地之上,清霜一行站在原地,没有上前,顾方闻站在常焕依身后,看着眼前一幕,终是轻轻笑了笑。
*
今夜冷得过分厉害,窗栅口漏着凄风,石壁冰凉,冷得人睡不着觉。
到底正式的批文诏令还未下达,狱卒还不敢怎么怠慢这位右仆射,还贴心地在牢房外摆了一个炭盆,躺在铺着草席的床上,林胥双眼通红,一丝困意都没有。
皇室冷血,素爱鸟尽弓藏之术,时至如今想起被下令斩首的桑厝,他竟然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
清算来得太快,而李繁漪与太子拿出来的罪证却又将事情板上钉钉,自己辩无可辩。
但还没有正式的诏令下来,或许还有能再搏一把的机会,这个结果太潦草突兀,任谁,都不能坦然接受。他并非没有愿赌服输的觉悟,只是总觉得,结局尚不该如此,熬走了左相,接下来更应该是他来重新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才对——否则,这十多年来苦心孤诣,汲汲营营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可他还是低估了两个皇室子在面对新王更叠前,将朝堂换血的决心。
牢房外,狱卒昏昏欲睡,发着轻微的鼾声,林胥听着无比心烦,转头间,却听见一阵絮絮语声。
他坐起身,确定并非自己的错觉,紧接着,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前来,来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兜帽,遮得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身形。
“只有半刻钟,多了我们也为难……”隐隐的,他听见那狱卒对这兜帽人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那人果然在自己牢门前停下。
他动了动身子,坐直起身,看不清面容,却隐隐猜测眼前的人是顾云篱:“半年之前刺桐港初遇顾大人,本以为我们能和睦相处,做个朋友的。”
兜帽下的人身子一顿,没有接话,似乎示意他继续。
“如今……我却想,那时若是直接解决了大人,会不会就有这些烦忧了?”
他眸光阴冷,虽不形于色,可语气中的恨意却实难消。
“主君经历大恸,怕是认错人了。”一道沉沉的声音从兜帽内响起,令林胥怔住,来人缓缓摘下兜帽,最终露出真容。
“明……慧?”看着来人,林胥维持的平静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沈□□并未在意他变幻的脸色,她摘下兜帽后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她迎着林胥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沉,却字字如刀:
“主君不必惊讶。医案,账本……连同您与家父沈家药铺往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记录,确实是我亲手交给杜大人的。”
林胥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沈□□似乎也没有给他仔细解释的意思。
这番话如同重锤,砸得林胥身形微晃。他苦心经营、自认天衣无缝的隐秘网络,竟是被枕边人、被他视作依附于他存在的妾室,在最关键的时刻,釜底抽薪!
“沈□□,我自问待你不薄……”眼神阴骘,说这话时,林胥脸上甚至还很是坦荡,这更令沈□□失笑,冷哼了一声。
“时日太久的事情,主君不记得也情有可原,”她低了低头,“但我父亲山道被劫,是因为什么,主君想来最清楚不过。”
“我年幼夭折的孩子,主君可还能想起?”
“主君做这些的时候,可想过会遭报应?”
一连三句话,林胥被连连震住三次,看着沈□□,一时无话。
“你来此,还想作甚?”咬住嘴唇,林胥声音发颤,问。
“自是来给主君送行,”沈□□笑了笑,轮廓被墙上放置的火把映照得忽明忽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主君若有余力,竭力自保吧,‘破鼓万人捶,残灯一夕孤。’,主君且看,还有什么人想置您于死地吧。”
语罢,她凉凉瞥了他一眼,带起兜帽,便戴在头上,朝来处而去。
徒留手脚冰凉的林胥,站在原地,仍未能从震惊的余韵之中回过神来。
走出地牢,月明星稀,寒风萧瑟,沈□□搂了搂衣衫,杜含闻声,也回过头来。
“倒是很快,”她不咸不淡地置评,“今日之后,在清算其势力之前,你便待在我府上,哪里都不要去了。”
沈□□点点头,坐回马车,长舒了一口气。
萦绕在她头顶多年潮湿的阴雨,似乎终于在此夜止息,寒意飘零,杜含裹住厚厚的氅子,打了个寒颤。
夜里,她隔着马车车壁,似乎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声,只是片刻,那道声音,便彻底消失在夜中。
……
翌日,大理寺搜查的批文正式下印,相府宅子被官兵围住,惹来一阵阵旁人的议论声。
“听说了没?这官老爷昨天让整下去了!”
“林大人不是清流之臣,为何会……”
“那都是胡扯啦!哪个清流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不过一个晚上,流言蜚语四起,管他林胥做没做过,都一股脑栽在了他头顶,一夜之间,原先两袖清风的人臣林胥,形象瞬间跌落泥潭。
屋内,外面搜查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林宣礼坐在椅子上,紧皱眉头,许久都未睁眼。那声音像钝刀,一下下刮着他的神经。
蔡旋在他身侧,还在与他说着查到的结果:“确定了,就是沈□□……若非她,大人绝不会落得如今这样!我们都被她蒙蔽了!”
耳畔声音嗡嗡,林宣礼紧闭眼,没有应声。林胥被大理寺带走时那惊怒交加、强作镇定的脸,李繁漪与李淮仪冰冷的目光,还有那些如山铁证……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
“郎君,眼下还是要想法子,将主君救出来啊!”偌大的相府内,只剩下林宣礼这么一个话事人,蔡旋急得不行,自他从宫中回来,便一直在他耳边絮叨着。
“蔡叔,”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依旧没有睁眼,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不必了。”
“什么不必?”蔡旋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去理解那话里的意思。
林宣礼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眸子里,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他看向蔡旋,那眼神让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心头猛地一沉。
“父亲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罪证确凿,罪无可赦。”
“郎君?!”蔡旋如遭雷击,眼睛瞬间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变调。“您……您说什么?!那是您的父亲啊!您怎么能……怎么能说这种话?!”
“两位震怒,朝野皆惊。长公主亲自坐镇,白崇山铁面无私……蔡叔,你告诉我,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法子能救?硬要救,只会把整个林家,把跟随父亲多年的所有人,包括你、我,全都拖进去,陪他一起粉身碎骨!”
他的话不错,事实确实如此,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实在有些冷血。蔡旋心一凉,可他却并未想到,这样冷漠的态度,正和林胥一脉相承。
“好……好……”蔡旋嘴唇哆嗦着,眼神从震惊、失望,逐渐变得空洞,“郎君高义,我……明白了。”他惨笑一声,那笑声凄凉又瘆人。
蔡旋步履沉重地退出了房间。门关上的瞬间,林宣礼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中。
门外,大理寺的人正走得差不多。
“管事,郎君、郎君怎么说?”
蔡旋擡起头,眼中多了几分冷硬与阴狠:“事已至此,不必再拉郎君下水了。”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交给你一件事,你替我去办。”
屋外的蔡旋究竟想计划些什么,林宣礼并不知情,此时他只觉无力席卷全身,除此之外,一个问题萦绕于心头——从前林胥在朝中也好,亲友之间,都甚少树敌,可一朝跌落,却引得众人落石,仅昨夜一夜,台谏的折子便像雪花片一样纷纷不停,看得让人心寒。
母亲心灰意冷离去便罢,那沈□□呢?
她为何会背叛父亲?
即使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这一刻,林宣礼还是想亲自知道这真相。
以皇城司的能力,在东京城找个人并不难,似乎是知晓他想问什么,沈□□并未与他见面,只是写了一封书信,约他明日在祠堂见面,告诉他其余不知的真相。
捏着手中的信,林宣礼眼皮轻轻跳了跳,收进了袖中。
而另一封信,也辗转到顾云篱宅邸内。
丹心低头整理着,屋外却忽起一阵风,顾云篱清晨晾出去的药材还未收走,顾方闻与清霜叫了一声,她一惊,随意拿茶盏将那信盖上,便奔了出去帮忙。
这封不知来处的信,就这样沉寂了整整一日,直到翌日,顾云篱来到药房取药,才瞥见门口小桌上这封被茶盏盖住的信件。
林慕禾凑过来,问:“什么东西?”
顾云篱摇了摇头,将信封撑开,倒出一张纸来。
展开信,只有一行字映入眼帘。
“欲得邱娘子牌位,请于翌日酉时来林氏祠堂。”
刚巧丹心经过,林慕禾咬着唇,飞快叫住她:“丹心,这信是何时来的?”
“呀!我都忘了!对不起,娘子……”她一骇,惊呼了一声,“是昨日午时送来的,不知是谁,送信的还是个孩童。”
这信是谁送来的,答案显而易见,若非林宣礼,怕就是林胥旧部了。
一个明摆着的鸿门宴,究竟去还是不去?
林慕禾仅仅思考了一秒,似是想起了什么,便下了决断:“云篱,我要去看。”
此时已至酉时,没有准时看到她们到达的人又会做什么?会不会将牌位毁掉?
林慕禾紧抿着唇,坐上马车,那车夫也明白两人十万火急,一抽绳,便在这东京城中飞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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