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攻略第六十七天(2/2)
薛遥知将大毛牵去了当铺。
这当铺的生意寥落,掌柜充当伙计,见着狼狈的薛遥知更是爱搭不理,直到薛遥知走过来,他才懒洋洋的说:“姑娘是要当什么东西?”
“一头驴和一辆驴车。”
掌柜惊诧的说:“我们这是当铺,不收活物的,你该牵着你这头驴带着那辆破车去驴肉馆。”
“在牙行买一头成年驴需要二两银子,它的年纪大了,我在你这里当一两,搭上那辆车。”薛遥知就当没听到掌柜的嘲讽,自顾自的说道:“我当一个月,一般的当铺都是三分利,我给你们五分利,一个月后我会来赎。”
听见五分利,掌柜正视薛遥知,说道:“你莫不是唬我呢,别到时候拿了银子就跑了,一头老驴而已,你怎么会来赎?”
“大毛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很结实,放在后院给你们拉磨,你们也亏不了,它给你们干一个月的活儿,你们还倒赚五分利,够赚了。”薛遥知不提她不来赎的可能性,只说道。
掌柜听见她这样说,忍不住笑了:“你这姑娘口齿真是伶俐,我相信你只是暂时遇到了难处,那便当吧,我也当结交个善缘了。”
“多谢您,我一个月后来赎。”薛遥知松了口气,保证道。
将大毛带到了当铺的后院后,薛遥知摸了摸大毛的脖颈,轻声说:“我会把你赎回来的。”
离开当铺,薛遥知马不停蹄的赶去了药材铺,买到了治疗外伤和发热的药材,匆忙跑回去,见容朝还在,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在附近找来了枯枝充当柴火,叫醒容朝让他用灵力生了个火后,薛遥知将那口小锅拿出来,给他熬药。
外伤可以慢慢治,但在这么冷的天气发热,是绝对不能耽搁的。
容朝人已经烧得迷糊了,薛遥知又是哄又是凶的,才把药给他灌下去,他皱着眉说:“好苦。”
“嗯嗯你再忍忍,一会儿给你吃蜜饯。”薛遥知正在给他换药,闻言敷衍的回答道。
眼见着容朝又要睡过去,薛遥知不让他睡了,她说:“吃完晚饭再睡,粥很快就熬好了。”
“哪里来的粥?”
“我买了一点米。”薛遥知听他的声音都已经沙哑,说道:“饼太干了,你喝点粥会好受很多。”
容朝点点头,昏昏欲睡。
薛遥知又说:“你想知道我后来遇见的第二个我在意的人是谁吗?她叫小蛐蛐,我们认识已经十五年了,比你还久,阿婆和她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她是谁?十五年?我怎么没见过她?”容朝总算是打起了精神,问她。
“小蛐蛐认识我四年,我认识她十五年。”薛遥知温和的说道:“阿婆去世之后,我便被送入了慈幼局里。”
对于在街上流浪,慈幼局对于薛遥知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她前世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所以很习惯这里的生活,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会被大孩子欺负,但至少不会在街上冻死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没能送阿婆最后一程,她一直惦念着阿婆,想要去找她,可是她不知道乱葬岗在哪,慈幼局里也不能随便外出。
就这样在慈幼局过了一年,薛遥知终于打探出乱葬岗究竟在哪里了,虽然她这时去,也见不到阿婆,但她还是想去看看阿婆。
在一个温暖的夏夜,薛遥知钻着慈幼局破败围墙下的一个狗洞,偷偷的离开了慈幼局,她刚打算走,便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薛遥知回过头一看,便见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跟着她钻了出来,瘦弱的小女孩很怕生,但倔强的跟着她,还磕磕绊绊的问她:“知、了,你要,离开吗?”
薛遥知是认得她的,但仅限于认得,因为女孩是慈幼局里唯一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女孩儿很胆小,经常是大孩子们的欺负对象,薛遥知帮过她几次,发现女孩儿只会哭还会连累她一起挨打之后,薛遥知就不再帮她。
“我去见我阿婆,明早肯定回来。”薛遥知回答道。
女孩慢慢的说:“我也想,去找我阿娘,你可以,带我,一起吗?”
她的阿娘是镇子里花楼的姑娘,生下了她却养不了她,她一出生就被送到了慈幼局,从她能听得懂话起,她的耳边就是“她是那个妓/女的女儿”“她阿娘不要她了”“妓/女的女儿真恶心”……可她还是想见阿娘。
薛遥知并不知道花楼在哪,她拒绝了女孩的请求,但一回头才发现女孩竟然还跟着她,她无奈,但管不了女孩的行动,任由女孩跟着她出了小镇。
霜梧州以仙君为尊,执州宗门寥了宗为辅,下设无数门派管理霜梧州的城池小镇村落,在这样的小镇里,是没有“宵禁”的说法的。
薛遥知很顺利的离开了小镇,在黑夜中找到了阿婆长眠的地方,夜色中,尸体僵硬腐烂,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她的脚步顿住了,难过的抽噎了起来。
女孩的胆子很小,她很害怕,但看薛遥知哭了,她忍着恐惧跑到薛遥知面前,伸着瘦弱的手臂抱住了她。
“知了,不哭,不哭。”
薛遥知带走了一捧土,在天明时,和女孩回到了小镇,但这时的小镇已是一片狼藉——黄昏之战后,未曾得到约束的门派争权夺利,为了一块地盘大打出手,百姓们奔走逃散,怨声载道,怒骂着这些修真者蛇蝎心肠。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按照沧泫大陆的通用律法,修士之间决斗该布下四方阵,以隔绝外泄的灵力,但四方阵需要大量的灵石,小门派承担不起,那遭殃的自然是普通人了。他们自然不会在意身无灵力的普通人,反正再过十几二十年,这里又会长满新的凡人。
薛遥知和女孩找到慈幼局的时候,慈幼局破败的建筑已经倒塌,里面被压了不少的孩子,正在哭着求救,而只顾着奔走逃亡的人,无暇顾及他们。
女孩惴惴不安的说:“我们,没有家了。”
薛遥知转身就走,她也要离开。
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小镇太偏了,她往繁华的地方走,便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她总能找到一个家的。
女孩茫然无措,最后跟上了她。
两个小女孩在这个混乱的世界结伴同行,她们一路乞讨,听着盛夏的蝉鸣声声,女孩忽然说:“知了,我也想要个你这样的名字。”
“你叫知了,那我就叫蛐蛐。”
离开了慈幼局,没有人再骂她欺负她了,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女孩开朗了很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好。”薛遥知回答。
霜梧州的版图幅员辽阔,薛遥知和小蛐蛐走了很久很久,她们乞讨为生,艰难的在一天天的长大,两个年幼的女孩儿在一起,经常是那些小乞丐大乞丐的欺负对象,薛遥知在一次和别的男孩抢半个馒头的时候被抓住头发撞在地上,被磕得头破血流后,她气得用石头把头发割断了。
小蛐蛐看了,跟着她把自己的头发也割短,然后和她说:“知了,我们去报仇。”
怯懦的小女孩在流浪中勇敢了很多,她牵着额头破口了的薛遥知,找到了那个小男孩,趁着他落单的时候,她举起石头就往小男孩的脑袋上砸。
男孩一边挣扎一边谩骂,想要反抗,被小蛐蛐死死地按住,对薛遥知说:“知了,打他!打死他!”
薛遥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举着石头往他身上砸,把他砸得求饶了,她才和小蛐蛐跑开。
小蛐蛐说:“你应该把他砸死,不然他以后肯定还会找我们麻烦。”
“把他打怕了就够了。”薛遥知皱着眉头说:“蛐蛐,我头好痛。”
小蛐蛐和她在水边坐下,她捧了水给她擦脸:“知了,以后你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那我应该会看起来很凶,这样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们了。”薛遥知笑道。
小蛐蛐也笑了。
后来她们并没有等来男孩的报复,因为又有门派之间大打出手,她们在睡梦中被惊醒,犹如惊弓之鸟般逃窜。
小蛐蛐骂道:“有完没完了!今年都第三次了!这群垃圾!”
“等我们到白露城就好了,白露城后就是寥了宗,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可以在白露城住下来。”薛遥知温和的安抚她。
“要是我们能快点长大就好了,我们这样,去扫茅厕都没有人要我们。”小蛐蛐和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知了,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行呀。”薛遥知笑着说道:“我可以和我们前段时间遇到的游医一样,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四处行医。”
“什么游山玩水,不也连个家都没有。”小蛐蛐憧憬的说:“我以后不要流浪了,我想要个家,不挨饿受冻。”
“我们会有家的。”薛遥知说。
怀揣着这样的憧憬,她们走过千山万水,终于在又一个冬天来临前,来到了繁华似锦的白露城。
她们以为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那时候你们几岁了?”容朝精神了不少,问她。
薛遥知沉默了一下,她说:“七岁。”
“那后来……”容朝猜到了。
“后来的故事,要明天再跟你说啦。”薛遥知盛了粥端给容朝:“吃饭了少爷,要我喂你吗?”
容朝回绝:“不要。”
薛遥知便将碗递给了他。
他们沉默了吃完了晚餐,夜幕降临,渐渐的将附近桥洞当做住处的乞丐也回来了,薛遥知警惕起来,好在他们的位置比较隐秘,一时间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只当是又有无家可归的人跑到这里来了。
薛遥知和容朝说她和小蛐蛐在白露城里乞讨,说她们去酒楼后厨偷师,说她们以后要一起开个酒楼,她来酿酒,小蛐蛐就当大厨……她和容朝说了许多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的往事。
可是容朝还是一直没有退烧,关于她和小蛐蛐的故事,她也要说完了。
这几天薛遥知和容朝都瘦了一圈,憔悴不堪,薛遥知从城外采了药回来,便见昏迷的容朝被从桥洞里扔了出来,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占了他们暂时的家。
薛遥知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她握紧了从容朝身上拿过来的匕首,堵在了桥洞口,冷声说道:“滚出来!”
“你男人都快死了,你还顾着他嘞?”那乞丐露出一嘴的黄牙,笑得淫/邪:“你不如跟了老子,老子肯定比那个病秧子厉害。”
这时候外面还下着雪,薛遥知不想和他废话,她将匕首掷向那乞丐,那乞丐侧身一躲,却震惊的看见那匕首被一丝浅绿色的灵力裹挟着浮起来,直直的扎进他的肩膀里!
乞丐惨叫,面露惊恐之色,薛遥知再重复:“滚开!”
乞丐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连滚带爬的离开。
匕首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薛遥知跑过去将容朝拖回来,发现他浑身烫得吓人,她熬了药喂给他,却喂都喂不进去了。
薛遥知慌了,她割开右手掌心,挤了血进药碗里,递到容朝的唇边,低声说:“容朝,不要睡,起来喝药。”
容朝没反应。
薛遥知没办法,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不得不卸了他的下巴,强行将药给他灌了进去,虽说还是吐出来了一部分,但到底是喝进去了。
薛遥知将他的下巴安了回去,容朝咳嗽着恢复了一些意识,呢喃着:“好冷……”
薛遥知看着已经熄灭的火堆,她将储物袋里捡的枯枝倒出来,却才想到,她根本不会用灵力生火,之前都是容朝生的火。
她深吸一口气,抱住了容朝,冰凉的躯体贴着他因为发热滚烫的身体,她伏在他耳畔,轻声说:“你不要睡,我给你讲故事。”
容朝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薛遥知看着外面的白雪皑皑,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很厚的雪了,但天空还在下着雪,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很害怕这样的雪天,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我和蛐蛐在白露城的第一个冬天开始了……”
其实故事早该讲到结束,因为她们当初去到白露城的时候,就已经快要冬天了,那是霜梧州最冷的时候。
为了去捞一块掉进水里的胡饼,小蛐蛐不慎掉进了水里,薛遥知拿着树枝将蛐蛐救上来,蛐蛐冷得浑身发抖,还掰了半块饼给她:“快、快吃。”
薛遥知气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跳到水里!”
“可是我好饿,知了,我好饿。”蛐蛐冷得发抖,她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半张胡饼,她说:“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真的太饿了,我不想被饿死。”
薛遥知也很久没吃到东西了,她握着那半张胡饼,咽了咽口水。
小蛐蛐咬着胡饼,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你别靠我太近,我身上都是湿的,你快吃,别被他们发现抢走了。”
薛遥知也哭了出来,她大口大口的吃着那半张干硬的胡饼,嗓子被划得生疼,她也努力的咽下去。
小蛐蛐看她终于吃了,她露出笑容:“吃饱了就不冷了,我们明天再去讨吃的。”
“水边太冷了,我们走。”薛遥知揉了揉眼睛,扶起小蛐蛐。
小蛐蛐按住她的手,发着抖说:“别揉眼睛,不要哭,你看是不是不饿了?”
薛遥知胡乱的点点头,握着她冰冷的手,和她回家——说是家,也不过是一群小乞丐聚在檐下抱团取暖。
她们没有换洗的衣物,蛐蛐不能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只能咬着牙不停的打颤,冻得满脸通红。
“你别贴着我,我身上很湿……”她艰难的说道。
薛遥知不听,她挤在蛐蛐旁边,抓住她的手,不停的呵着热气。
夜幕降临。
晚上更冷了。
蛐蛐在昏昏沉沉间睁开了眼睛,她叫醒了薛遥知:“知了,我好热。”
“热?”薛遥知还握着她的手,她们两的手都像冰一样冷。
“嗯,好热。”蛐蛐将手从薛遥知手心抽出来,和她说:“已经快要年底了,春天要来了,知了,明年春天,我们离开霜梧州吧,这里好冷。”
“好。”薛遥知一口答应。
蛐蛐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明天你帮我把头发割短一点,它又长长了。”
薛遥知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蛐蛐又说:“可是我不知道除了霜梧州外,还有哪些地方,知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们明天可以去问茶楼的说书先生,他博览群书,一定知道。”
蛐蛐点头,笑着说:“你要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薛遥知愣了一下。
“睡吧。”她轻声说。
薛遥知不安的攥紧了她冰冷的手,她不敢睡,睁着眼睛看了蛐蛐一整夜,蛐蛐闭着眼,再也没有醒来。
那时候她就在想,冬天怎么会这么长啊,她在意的人都死在了冬天。
容朝闭着眼,挣扎着想要醒来。
薛遥知喃喃:“这个冬天,也好长。”
“知知……”他的声音嘶哑,垂下的眸子里,一片血红:“不要伤心,于我而言,死亡是开始。”
他的声音太低,薛遥知没有听清,她还在努力的用灵力点火,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
许久许久。
薛遥知耗空了她体内的所有灵力,才看见了一簇火苗亮起,她惊喜不已,却骤然感觉到上方的墙体似乎发出了一丝颤抖,土石掉落,掉在她头上。
薛遥知愣了下,探身去看时,就见今天白天被她打跑的那个乞丐,正满脸狰狞的踩踏着墙体,摇摇欲坠的墙体不堪重负,土石扑簌簌的不停掉落。
她反应过来,慌忙将容朝往外拉扯,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大块的墙体自上而下坠落,挣扎着醒来的容朝,眸中绽放着黑红交织的光华,紧紧的抱住了她。
墙体砸在他的身上,他吐出一口血,摔在了薛遥知的身上。
两人的身影被废墟掩埋。
薛遥知看着身上昏迷的容朝,周围一片黑暗,她闭了闭眼,泪水夺眶而出。
但仅是一瞬。
一块块废墟被搬开,一丝光亮透进她眼中,她睁着干涩不已的眼,看见了钟离寂那张苍白的脸。
钟离寂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双眼却明亮如星,他帮着将容朝扶到一边,然后朝着她伸出了手。
如她险些被寒时的剑刺中时,如她在杀阵之中时,如她被他抱着替她受了一剑时,如她在周府密道出口时,她看着钟离寂,哭着哭着便笑了。
薛遥知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