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死生亦大矣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2/2）

“如果大王实在气闷的话。”她轻声说，她不知道从前的秦王是不是就在这样一片沸反盈天之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封闭自己，走向了孤家寡人的御座。

“那有空去外面走走吧。”她建议道。

秦王沉默了一会。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仙人不需要担心寡人了。”他说，“等到天下一统的时候，”他的目光放在了远方。

万家灯火和夜空逐渐接壤。

“寡人肯定要去全国各地看看。”他安静地说。

唐秋生也没有做声，两个人一起凝望着灯火，星星点点，此时正是掌灯时分，大家还没有吃完饭，所以有人回家的房子都点上了灯，夜校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散学，那里的灯光格外的明亮，夏季也有一段时间比较农闲，既然新来的士人们都安排妥当了。

那么夏日里就开了一个新的课程。

秋日里教识文断字，夏日里教读书写字。

本以为愿意花费精力去读写的人不会太多，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低估了人们的热情。

“韩非子说他后悔了。”提起夜校，唐秋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说本来觉得肯定开不下去，然后就可以卷款跑路了。”

“他说当年在兰陵的时候，荀卿说大秦的官员都是两点一线，生命不息加班不止，所以他对此感到了深沉的恐惧。”唐秋生复述着韩非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会，“然后他现在就很后悔。”

“他怎么看大秦的子民呢？”秦王问道。

“他说，”唐秋生笑了笑，“他说给他的贺礼比普通学生给荀卿的还多，然后这群人用事实证明了什么叫做便宜没好货，或者说占小便宜吃大亏。”

“果真如此么？”秦王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还说后悔有什么用，后悔也跑不了了，还能浪迹天涯去么，就算去了，以大秦的谍报网估计也要被抓捕归案。”唐秋生笑着说，她笑得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然后搞不好游街示众，后世记一笔被学生逼疯什么的。”

“说起来，他这样大概也很正常，”唐秋生笑着说，“我们那边有句话，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语文。”

“韩非子这算是教语文吧。”

秦王知道，很多高门大户培养孩子都不容许说话的时候笑出来，因为这样就会让对方听不清了。

但是当很想分享有趣的事情的时候，还顾着这些，只能说明没有那么迫切罢了。

“他竟然甘心去教这些天资平凡的平民。”秦王说，“人言韩非子心高气傲，也是很让人意外了。”

“他说从前只是觉得这件事做不成，他想看看，之后到底会怎么样。”唐秋生说，“现在大概是找到了什么吧。”

找到了什么把他从之前作为贵公子看着祖国一步一步日薄西山，自己走向绞刑架的绝望命运中解脱出来的东西。

“屈才么？”韩非听到了这个词，似乎感到了一阵好笑，他笑了一会之后停了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屈不屈的。”

“自从拜别先师之后，”韩非轻声说，“我再一次见到李斯的时候。”

“我最大的想法你知道是什么吗？”他反问道。

当时唐秋生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长大了。”韩非慢慢地说，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没有，“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大概再也不是他当年觉得无所不能的那个师兄了。”

“他当年居然这么t觉得吗？”唐秋生忍不住问道。

韩非转过头来看了看她，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是。”

唐秋生选择保持沉默。

“他是家里的独子，我是世家公子，”韩非轻声说，似乎揭起了什么往事一般，小心翼翼的，怕把风化变黄的过去失手打碎了，“所以在遇到对方之前，也都没有感受过什么兄弟之情。”

“我是说如果，”唐秋生说，“他选择杀了你呢。”

韩非笑了笑，“我们不是说过这个如果么。”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如果，”他笑了笑，“或者说，原本是我预想中绝对会发生的如果。”

“我会诅咒他。”韩非笑着说。

“唉？”唐秋生擡起了头。

“我会说，我会永远憎恨秦相李斯。”他轻声说，“他要是想摆脱这个诅咒的话，估计就要努力做上天下的丞相了吧。”

“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他怎么敢背我的命的。”他的脸上挂着一个理所当然的笑容。

“我猜，秦王的话，肯定是早就做好了背上所有这些死在统一大业中的人的命的准备了。”他笑着说。

“多少英雄豪杰，忠臣良将，都会在这个进程中被碾为飞灰。”韩非安静地说，“王侯将相，也不过冢中枯骨，更不要说有多少普通人就此飞灰湮灭，做了后世太平之前的脚下尘土，连山川树木，百川河沼都不能幸免于难，都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能说把这些都背了的君王，还真是狂妄自大啊。”他叹了口气。

唐秋生笑了笑，没有答话。

春秋战国的确群星璀璨。

能让群星失辉最好的办法不是用什么阴谋诡计去蒙蔽去掩盖。

而是。

太阳出来了。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死生亦大矣。

给予生命的分量，剥夺生命的分量，还能一并扛起毫不动摇的，唯有太阳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