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1/2)
一梦
九渊宗是剑宗,宗内杀孽重,人人信佛。
剑修杀欲极重,几乎每个弟子的手上都沾过几条鲜血,可同门相残是九渊明令禁止之事,曾有犯者无一不直接逐出了宗门,或当场处死,斩首示众。
能为楚问尘留一线生机,已是格外开恩了。
这寒冬酷暑的一年,他被封印了灵力,需像凡人那般苦跪,跪到膝盖磨破,渗血,在没有灵丹灵药的境况下缓慢自愈,直到对佛自悔过错后,大彻大悟。
时晏心里涌上不知该怎么说的滋味。
虽然进入这个世界后,他就一直在和十五岁的楚问尘互掐。
可是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楚问尘。
在暗黑不见天日的幽牢里。
屈辱下跪,折断傲骨。
似乎没了尊严,谁都能来踩一脚。
耳边听到水一滴一滴落下的轻响。
时晏飘近了点,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你真的杀了那个楚玉书吗?”
铺了稀落蓬草的地板上,湿润了一片红色。楚问尘似乎没感觉到双膝上万针深扎的疼,擡眸,微微笑着,轻声落下两字。
“杀了。”
时晏眼睛睁大了点,半晌,心情复杂问,“为什么要杀他?”
他脱离束缚后就没再跟着楚问尘,几天没看,楚问尘竟然就闯了个这么大的祸??
为什么要杀他呢。
楚问尘几乎想笑,这怎么可能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完的事。
点到为止的青云台上,被引出心魔。
等回神后,他的手中就满是鲜血。
满场皆哗,阳光白得刺眼。
楚玉书在练剑阁洋洋得意地试探过他。
这个蠢货以为他灵根出了蹊跷,肆意散播了宗门少主不过一废物的流言,又想让他在青云台上当着众人面难堪,耗了大力气找他爹要来了香囊,凡闻到香息之修士,会被逼出心魔,丑态毕露。
可楚玉书不知道楚问尘的魔体。
他只是得意洋洋地释放自己花了大功夫找到的“勾魂摄息香”,却没看到意料中少年涕泪并流痛苦打滚的模样,而换成了自己倒在青云台上,双目暴突,临死前还满腹自得。
——今日,他就要打败楚问尘,向世人证明。
——他才是九渊宗的天才!!
——为此,他不惜用了秘法,阴损的招数,可这又怎样,谁不是手握了无数龌龊才成功的?!
楚玉书的尸体逸散出阵阵黑气。
满座修士惊哗间,九渊宗十位长老之一的赤练长老疾身飞来,设下阵法,封锁了这方擂台。
赤练长老须发皆白,背手而立,看到少年握着剑沐血的手指微微一动,冷声道:“楚问尘,你犯下大错,交由宗门处置!多动一步,休怪我设的阵法无情!”
赤练长老探下楚玉书没得一干二净的鼻息,更为震怒,“你竟敢对同门如此歹毒!”
眸似审判望来,嗤笑,嘲讽,“在你五岁被断出魔骨那年,就该让掌门杀了你,可惜他妇人之仁,如今可怜断送了小书的性命……”
楚问尘突然很想笑。
他也确实笑了,讥讽地看向楚玉书尸体上的伤口,上面流出了黑色的血。
那是用了魔修邪术,强行拔高修为的恶血。
他轻声问,“究竟谁才是魔呢?”
赤练嗤笑,“自然是你。”
隔着透明的阵法,楚问尘看到了四周不断后退、好奇向里张望来的九渊弟子,还有云卷云舒的天空,无尽料峭的山。
浮云白日,像他测出一身魔骨的那天一样。
半晌,他静静笑说。
“清虚长老何时与魔修勾结上的?”
赤练惊异地眉毛挑了一挑,似是好奇他竟能猜到如此地步,眼中似怜似笑闪过,“若无这身魔骨耽误,你也算是一位少年英才……”
“如今也到此地步了,我不妨直说吧。”
赤练说,“楚贺修为已经桎梏在大乘期许久了,他杀孽太多,心境早就出了问题!清虚道人才是如今最有希望成为掌门之人,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
“清虚为了今天,甚至折上了一个儿子,他不会允许自己失败的……”
“你要怪,就怪自己生在了楚家。”
“你要怪,就怪自己是九渊宗掌门和鲛族神女的儿子吧……”
又天资纵绝,十五岁便半步金丹。
为了除你,清虚布了十几年的局,难得逮住一次机会,能让你从此彻底消失在楚家权力争夺的舞台。
话落,阵法倏然破碎!
“是谁杀了我儿!”
一声震怒降临,大掌凌空拍在楚问尘背上,直将少年震出一口鲜血。
清虚道人挥手布下天地囚牢,怒气偃息后,竟勾出了抹笑。
他年岁近三百,容颜早就停在了中年样貌,一双眼睛矍铄精明,曾被人评价过是“有双很能阴人的眼睛”,低头,似笑非笑望来。
“少主,竟然是你……”
“今日我们就去功过殿,好好地说、个、清、楚。”
功过殿,评定是非过错,坐落在九渊宗,像一柄冰冷沉默的剑。
从这里擡出去的人,非死即伤。浩浩汤汤的百年,已经染了无数鲜血。
殿内纷纷嚷嚷,愤怒悲伤,沉默恸哭,每个人的情绪都不一样。
只有楚问尘很平静。
他平静到,像是该和清虚道人对峙的人不是他一样。带着锁链押在地上,平淡得却像在静坐。
衬得旁边震怒悲痛交织又哭又闹的清虚道人像个小丑。
楚问尘忽然觉得很无趣。
像在看场闹剧,他冷眼旁观,耳边,只听到树叶轻轻落地的声音。
那棵大树,就像这自诩根基牢固人间一流的九渊一样。看起来枝节粗壮挺拔高大,却无声无息地就枯萎了。
“孽障!”
楚贺气得将木椅都捏碎了,齑粉散在空中。
他心魔入侵,境界不稳,气息隐隐出现破败之势,然而大乘期的传音,还是如洪钟震鼓,有些长老都险些心口出血。
“我楚家三百七十一条家训,你是全喂到狗肚子里了吗?!”
满座皆静。惹怒了亲生父亲,谁都知道,这位本就不受宠的少主,恐怕今后是真要废了。
少年勾了勾唇。
在静得掉针可闻的空气中,楚问尘倏然笑了。
浅眸讥讽,道,“楚贺,你这个掌门当得真失败。”
你固执地,紧紧地,自诩得意地守护着的宗门。
早就蠹虫满蛀,内外勾连,四分五裂,成了魔修也可插足之地。
这就是你一直守护的正道吗?
随着他这话落下,众人看到曾被说是修仙界最适合修无情道的人,冷漠寡言的掌门脸色倏然怒意浮现,像是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个口出狂言的孽子。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倏然插进了道淡淡的女声。
“事已至此,先裁刑吧。”
这声音像是自带着股使人心平静下来的力量,所有人心绪一定,剧烈的喜怒都顷刻平复。
转眸去看。
鲛族神女,有倾国倾城之姿,唇若点朱,气若幽兰,可气质是寒山高莲般的清冷凛然,一双浅眸望向地上将要被处刑的少年,不像在望自己的孩子,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含悲喜。
只有一双似蹙非蹙眉,带着悲天悯人的佛性与神性。
浅眸浮上淡淡的憾色。
“我曾教过你。”她缓缓开口了,“不为恶,不堕邪见。”
“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吗?
像声质问,带着佛寺的悠悠诵经声。
楚问尘灵根封印,手足被囚禁在寒链中,这么久下来冷得像冰,正常说话都艰难,滞涩道,“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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