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2/2)
“臣有幸与长公主殿下一道用茶,不过两句闲话。”
“多谢。”
隐约可见,女子站起身向前行了两步。除却屏风,两人只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声音清晰,面目模糊。
她道:“那便再说两句闲话,张先生,您是要忠君还是爱国?”
宛如迷雾顷刻被疾风吹散,摆在中间的屏风也遮不住两人的体面。
张平晏迟疑片刻,一字一句道:“臣忠君,亦爱国。”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不好吗?”
“您终是女子。”
哪有女子当权当政的道理?
音落,张平晏见对面的身影折回窗边,他只得恭敬垂首:“臣告退。”
翌日清晨。
楚惊春睡了个好觉,早早起身,一面用着早膳一面听烟兰在耳边絮叨着。
“殿下,梧桐院昨夜三更方才熄灯,今晨又请了住在府上的御医,说是染了风寒,且要歇上一阵子呢!”
“所以?”楚惊春用着粥,抽空回她。
烟兰道:“奴婢猜想,这许是那张平晏的计策,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瞧他身子弱,真病了也是寻常。”
“奴婢倒不是说他装病,只是,这么一个人,身段不行,体魄也不行。无非就是仗着他身后有太后和陛下,否则您哪瞧得上他呀!”
楚惊春抿唇一笑:“他自然也有他的好处。”
烟兰撇撇嘴:“书生文弱,除了一张嘴,奴婢是瞧不出什么好处了。”
“骨头硬啊!”楚惊春道,“太后费尽心思将他送过来,总得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对了,我叫你打听的事,可弄清楚了?”
烟兰脸色一凝:“您想对了,江湖上还真的有这种药,于男子无碍,于女子却是要命。”
“用在两厢欢好之时?”
“正是。”烟兰道,“太后将张大人送来,想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昨日您收了他,旁人揣度您的喜好,往后怕是没完。”
“好在,也能清净几日。”俊俏的男子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寻得,便是寻到,也有诸多嘱托。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拾阶而上的脚步声。
禾枝躬身禀报:“启禀殿下,林霁尘公子在府门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烟兰没好气道。
禾枝道:“林公子独自一人,手上也未曾拿什么东西,只说求见长公主。”
“殿下事忙,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烟兰当即要叫禾枝将人打发了去,却见楚惊春擡手搭在她的腕上,只得改口。
“算了,将人领进来吧!”
禾枝下楼离去,烟兰不解道:“殿下,您见他做什么?他日日守着t八公主,这时倒想起您了。奴婢瞧啊,他就是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这是知道您留了张先生入府,醋意使然。”
楚惊春无谓道:“你倒是十分不喜欢他。”
“他就是个没担当的,又摇摆不定。莫说是您,便是奴婢自个,都很是瞧不上这样的男子。”
楚惊春笑了笑:“不过,那张脸委实是好看。”
林霁尘风流无双的名声不是白来的,满京城的少爷公子,无人能与之媲美。
“殿下,您该不会?”
“看他为什么来吧!”
林霁尘也是个体面的人,事情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他不会单单为了一口醋味贸然前来。
只是,具体为着什么,楚惊春却是无法揣度。
有关这个人,她本是不愿再见。既是求见,也不好单单叫他特别,明明是来者不拒,偏偏将他拒了。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来人自屏风后定住,躬身施礼。
“草民林霁尘拜见长公主殿下。”
卸了官职,自称草民亦是寻常。
“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楚惊春淡然出口,见屏风后的人微微直起身子,却是并未言语,似乎有所顾忌。
烟兰随即离去,藏书阁二楼便只余下他们二人。
一扇屏风相隔,似乎足以保存彼此的体面。林霁尘这才站直了身子,然冷风刮过,到底可见身形单薄。
“草民冒昧,还请殿下见谅。”
楚惊春依是懒散道:“不知公子预备如何冒昧?若有疑惑要解,公子问便是,我必实情以答。”
林霁尘微微摇头:“草民没什么想问,有些事当时不解,现下也明白过来了。草民,想求殿下一件事?”
“请说。”
“八公主日渐疯癫,恐命不久矣。可否将八公主送至皇陵,另行关押。”
楚惊春一滞,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草民……”
林霁尘将一张嘴,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前疾风刮过,屏风折叠,楚惊春不知何时来到眼前。残存的体面,瞬时碎了一地。
本不敢再见,不能再见。
可骤然间四目相对,林霁尘还是听见如雷似鼓的心跳,欢喜跃然于脸颊与耳畔。然也只是那么一会儿,他很快看清了楚惊春眼底的凉意。
那样讽刺。
楚惊春静静地凝着眼前人,确然瘦了许多,满身颓靡,细看之下竟是连昨日那位替身都比不过。
失了精气神的人,像个提线木偶。
讥讽的话在喉间转了转,到底改了说辞。
“林公子,若你有疑问要解,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唯有楚玥,不行。”
林霁尘低垂着头,似转过万千思量,良久方道:“什么都可以?”
“是。”
“草民的伯父,他……”
楚惊春利落道:“我未曾亲手杀他,但他确实是因我而死。”
早就心知肚明的答案,诚然不必太过惊诧。
“是四殿下帮的您?”
“不算帮,是利益交换。他要我帮他做一件事,林修逸的头颅,是他给我的投名状。”
林霁尘猛地擡起头,满目难以置信。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竟要四殿下谋杀当朝宰相?”
楚惊春终于忍不住笑了,原来心底有谱,不过是猜想到林修逸的死与她有关。却不曾想过,堂堂一朝宰相,只配得一个投名状。
林霁尘被她笑得心下愈发不安,脱口道:“你笑什么?”顿了顿忽的想起什么,“四殿下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楚惊春缓缓敛住笑意,既是他问了,索性说个清楚。
“四哥说,他会以帝王的身份取消你与楚玥的婚约。”
林霁尘一震:“轻白……”
楚惊春并不理会林霁尘眼中翻滚而来的情意,只继续道:“你瞧我如今也当明白,我并未叫他如意。自然,我也从未看上他许下的诺言。之前种种,不过是特意叫他误会你是我的软肋。”
“毕竟,总要有短处被人捏在手上,才能让人放心。”
林霁尘定定地看着她:“你,从未喜欢过我。”
“不厌憎。”
楚惊春说的直白,林霁尘仿佛被人攥住一颗心,生拉横拽,痛的叫他喘不过气来。他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末了,到底没抗住眼尾泛上一丝血色。
明明只是几息的功夫,时间漫长仿佛过了半生。
林霁尘脑子一片混沌,不知是赌气还是如何。
忽的说道:“若我求你?”
“我刚才说过,不行。”
林霁尘嗓音愈加暗哑:“哪怕用杀父之仇来换,也是不行?”
楚惊春眉梢微挑,看来林霁尘已然知晓林修逸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林修逸因我而死,但是林公子,我并不觉我因此欠你一条命。他早就该死。”
“诚然,杀父之仇,你若觉得我欠了你一命,要用这份亏欠来换楚玥自由。我再次告诉你,不行。”
“不论你用什么来换,都不行。”
林霁尘似乎从未想过楚惊春会拒绝的如此不留情面,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若是显临求你,你是否,也会如此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他不会为此事来求我,他只会替我看押楚玥。”
而且,她真的欠了显临一条命。
楚惊春拎着最后的耐性,添补道:“林公子,我实在有些惊奇,你竟会为了楚玥来求我。你并不喜欢她,只是瞧她可怜?”
“当初她做过的事,你应该一清二楚。一个反反复复非要致我于死地的人,若非念着这点血缘,你以为,她此刻还能活着。”
“当初利用你,抱歉。若你求些别的,我可以应允。”
林霁尘道:“什么都可以?”
“差不多。”楚惊春倒不怕林霁尘再说出什么不能办到的事,只下意识留有余地。
熟料,林霁尘沉思良久,忽的说道:“若我想如张平晏一般,留在这儿呢。”
“可以啊!”楚惊春照旧慵懒无谓,“公子姿容举世难得,只是,公子确认可以放下杀父之仇,可以对楚玥不闻不问?”
“公子若是想不清,不妨想清楚了再来。”
林霁尘迟疑着,分明难以决断,只呢喃着:“若我想清楚了……”
可是随时都能来,长公主府的大门可是随时为他敞开?
林霁尘没有说完,楚惊春自也明白其意。
淡声道:“公子回吧,你想不清的!”
“你不信我?”
林霁尘一脸颓败,反问的却是利落,楚惊春只觉得可笑。
“前尘种种,我要做什么公子从来一清二楚,我也从未要公子为难,做一个二选一。然则,公子既是始终摇摆不定,又何必做得坚决模样?”
“这世上,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
林霁尘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懂了,苦涩一笑:“原来你没打算留我。”
楚惊春静静地看着他,未再言语。
上下两道交错的脚步声响过,烟兰回到楚惊春身侧。
“奴婢方才还一直担心,您会不会心软留下他。”
“嗯?”
“毕竟连张平晏那张脸都勉强入了您的眼,更何况林公子,多少还有些旧情。”
那毕竟是自入京之初就有了牵扯的人,又一腔深情做不得假。
楚惊春微微叹息:“原是有可能的,可他为楚玥求情而来,往后便再无可能。”
烟兰惊讶地“啧”了两声,“奴婢明白了,林公子虽是样样都好,可他从未坚定的选择您。这样的人,确实不能留。”
要么是敌,要么是友。这般摇摆不定,最容易出了差错。
“殿下,”烟兰拿出一张纸条,“阿涧传了信回来。”
纸条铺开,上头写着:诸事已定,归期几何。
烟兰道:“阿涧定是早就想回来了,忍了许久,这才同您开口。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招他回来?”
“江南诸事已定,京城却是并不安稳。让他耐心等着,这步棋还未到要动的时候。”
“是。”烟兰应下,顿了顿忽而道,“殿下,今日林公子到访之事,梧桐院那边……”
“什么?”
楚惊春只知这是她长公主府内其中一间院子,旁的倒一时没想起来。
“是张先生,他就住在梧桐院的。当时您让他随意挑选,梧桐院距离藏书阁最近。”
“嗯?”
“这事儿,张先生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那……后头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少不得,要拿林霁尘做些文章。
楚惊春反应过来烟兰的担忧,无谓道:“不妨事,咱们府上本就是个筛子,到处都漏,张先生不说,也有旁人传话。”
纵使已经处置了许多,勉强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不过,侍奉的人到底都t是从宫里出来,自有藏得深未露马脚的。
“至于我同林霁尘的事,本也不是秘密,由得他们说去。”唾沫星子若能淹死人,这世上还有几人能活着。
楚惊春想了会儿,看向烟兰:“你让禾枝去一趟梧桐院,问他身子可安好,何时可侍寝?”
烟兰一惊:“您……”
“他要行事,咱们总得给他机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