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草自生（1/2）
劲草自生
城东的商铺众多,绕过几处商贾云集的闹市，再走过繁花团簇的骑楼民居，过了万水桥,待到了一片傍着山脚而建的破败瓦房,就是城中最贫苦之地。
瓦房是前朝大户抄家之后遗留下来的，被官府充了公，经历过几次倭寇侵袭之后，便渐渐破败成如今的模样,一批无力安置的贱民便以低廉的价格租住在此。
因年久失修大多漏顶,故每家每户都用些木板和蓬草盖在上面。又因来此地必须经过万水桥，久而久之，就成了大家口中的万水棚。
万水棚体量不小,无数房屋被隔成好几间赁出，只有一条狭长的窄巷留给人进出,兰亭的马车只能停在外围,再往前走,便要步行。
若不是她不许，日面已经怂恿着刚来的憨厚大汉擡着担舆将她送入。
闻淞是一早赶来的,说是寨主赶回去后便连夜下令让他过来护卫兰亭周全，他收拾包袱边奔了这澄安县。
他本是苻光的侍卫,在寨中也不管辖什么事务，专为苻光差遣。临走前主子对他下得是死令,以后娘子的命就是他的命。
如今几人站在这一片民居前，日面仍有些后悔没有坚持到底。
“我是来与人商谈的,你当我是来示威的不成？”
兰亭对这过分小心的婢子只有无奈。
走到那窄巷前,旁边一户不知从哪里开的门，一瓢污水唰地被泼出,满地横流，日面惊叫一声，连忙拉着兰亭后退。
还是原本老实跟在后头的闻淞上前几步，从袖中掏出几张软皮，“娘子若不嫌弃，不妨用这皮子裹住鞋底，以免沾上污垢，举步难行。”
兰亭讶异于他的粗中有细，方才日面说要担舆被她阻止，也不曾听到闻淞有何反应，谁料人家早就备在怀中。
兰亭示意日面接过，温声道：“多谢。”
几人将那皮子裹住鞋面细细缠上，才继续往里走去，脚下触感适宜，却并不打滑，反而能走得步步稳当。
“这是什么皮子？”
“回娘子，乃是寨中畜养水牛所得，多水之地难免湿滑，故而多备水牛皮做鞋。”
闻淞说得轻松，可这水牛寻常百姓都不能饲养几头，更别说做鞋。能得了这几张，怕也是看在某位寨主的脸面上。
她想起那人，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间的金镯。
走过一段民居，几个仿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般的男人勾肩搭背地迎面走来，错身之时，发红的双眼色眯眯地往几位女郎的身上飘。饶是兰亭被帷帽盖住了大半身子，又有闻淞魁梧的身躯挡在前方，都挡不住那或是好奇或是垂涎的目光。
日面和半夏几人吓得紧紧贴在兰亭身旁。
闻淞并不多话，看着老实寡言的汉子却用一双锐眼沉沉地望向来人，威压毕现。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单手推开一段挎刀，锋利刀刃乍现。
那几人瞬间老实，也不见原本的醉意朦胧，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匆匆走了。
兰亭不经意望向几人来路，发现刚才出来的屋子里悄悄探出半个身子，只穿着件齐胸裙子的女人露着半个肩膀，和她对上视线，立时将门一关，面无表情地回了屋内。
屋外赫然挂着一盏红灯笼。
兰亭望向闻淞，却见他面色古怪地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她心中有几分猜测，到底没有多言。
又走过一段，巷子也算开阔了些，几个衣衫勉强蔽体的女人蹲在路边浆洗衣物，混着草木灰的水留了一地，也不见有人交谈，偶尔沉默地擡头望着他们一行人。
有人面露好奇，有人怕事地匆匆端着木盆离去，还有人用一种麻木中带着恨意的眼神盯着他们。
半夏细细打量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房屋几乎间间相同，瞧不出什么差别，一时有些无措。
“娘子，奴婢有些记不清阿箣家住在何处了，可否令奴婢先去盘问一番？”
兰亭颔首，指了个护卫跟着她。
二人走到路边，对着正在浆洗的一人问了一句，却见那人沉默地伸出了手。
半夏一噎，会过意来，取了几枚铜钱给她。
那人数了数，小心收进怀中，才开口道：“最里面那颗老槐树旁边，半扇门的就是。”
说完也立马转身离去。
旁边有靠着门板闲坐的老妇木着一张脸看向他们：“你们找阿箣娘做甚？”
半夏看兰亭一眼，询问道：“老人家此话何意？不能找么？”
那妇人灰白的眼珠朝她年轻的脸上划过，又落到兰亭几人身上，最后才缓缓道：“那家里不干净，得了脏病，你们这等小娘子若是去了......”
她摇摇头，“可惜了。”
说完话，又突然古怪地笑几声，喉咙里如同滚水般咕隆作响。
“这里的女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都脏，都脏！”
半夏见状，只怪自己多嘴问了这句，污了娘子的耳朵。
兰亭是大夫，并不避讳男女之事，她心知这些人许是把湿热下注的症状当成了脏病来看，一时难免叹息。
无家可归的女郎，有些本事的做些巧活赚取微薄钱财，没有本事的，便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
方才那在门后探头的女子是如此，或许还有更多。
要么饿死，要么肮脏地茍活。
几人辞过那老妇，又往方才那人指的方向而去，果然见到半扇门的一户人家。
若是要挡住门口，便露出了小屋内的床榻，若是要挡住床榻，便只能留下半扇门。
屋内时不时响起女人的咳嗽和低喘。
日面上前叩门，一连几声都无人应答，过了许久，才听到门后一声低哑的女声。
“谁呀？”
兰亭隔着门板道：“阿箣母亲，我乃问心堂东家，特来此找您商议阿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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