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月明(2/2)
“天地辽阔,明月落吾手中。大海无垠,生死俱是象外。”
走下山坡,才发现此处海滩之上还聚集着一个不大的村落。疍民杂居,户户比邻。她路过那些奇形怪状的屋子,发现并非常见的砖瓦盖成,墙上的东西似珠玑非珠玑,似云母又非云母,好奇道:“这是什么做的?”
苻光扫了一眼,唇角带笑:“娘子见过的,不妨猜猜?”
她打量一眼,仍旧没有头绪,却听得旁边有个声音操着蹩脚的官话道:“是蚝壳。”
兰亭看过去,只见穿着大襟衫的青年郎君有些怯怯地看着二人,目中的好奇不加掩饰。
苻光解释道:“娘子食过蚝,这物的壳最是坚硬,且越长越多,最后能形成蚝山,村民们多用来做屋子,既能省钱,又结实防风。”
他转头与那疍民青年交谈两句,皆是听不懂的当地话,间或看她一眼,又说了句什么,随即那青年才不好意思地转头跑了。
苻光转过身来:“他说等会儿村里的人也过七夕,会在海边燃火放灯,邀我们一同前去。”
兰亭颇有兴趣,“那便去瞧瞧。”
说罢便要朝前走去,大袖却被轻轻拉住。
她一怔,回过头来望着他。
身后的苻光似笑非笑道:“待会儿娘子记得时时刻刻在我身边。”
待到灯会开始,兰亭才知晓这是什么意思。
村里的年轻人倾巢而出,男男女女围成一圈,那中间的灯轮拔地而起,绚丽的光芒笼罩着每一个人,方才跑掉的青年正被众人推搡着往她这里行来。
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方言,还有哨声。
兰亭心下也明了几分,被身边的女疍民簇拥着,眼看着就要和那人面对着面。
她下意识地寻找苻光的身影,却见郎君正在不远处隔着灯轮沉沉地望着这处,见她看过来,才挑眉抱胸。
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兰亭无奈,心道这人怎么如此记仇,她不过没能领会他话中深意而已,谁叫他说得如此不正经。
她想要尽量端庄从容地推拒那羞涩的青年,正欲开口却身下一轻,蓦地被人放到了肩膀之上。
周围一阵哗然,随即便是阵阵起哄之声。
苻光顶着她,朗声朝青年说了几句什么,那青年有些挫败地看她一眼,才悻悻离去。
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歌声响彻大海之上,疍民们皆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苍茫,有力,又动人心扉。
她紧紧抓住身下人的衣襟,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有些无赖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没办法,娘子不听我的话,我只能出此下策来救一救娘子。”
柔软的裙摆垂落他半个身躯,风将那轻纱卷起,一遍又一遍抚过他的下颌。
到了海边,海浪已经复上鞋面,她使劲儿揪了揪他,“登徒子,快把我放下!”
苻光将她轻轻放到地上,才无辜道:“娘子那时看向我,难道不是让我救你?”
兰亭轻提裙摆,瞪他一眼,“也没让你这般兴师动众!”说罢,又有些狐疑看向他:“你对那人说了什么?”
苻光却蹲下身,趁下一波浪潮来之前将她的裙摆都打了结系在腿上,倒有些像疍家的笼裤。
她轻轻踢在他腿侧,“你说呀。”
他握住那不老实的脚,放回原地,在月下仰头看向她:“我说,我是娘子的夫婿,若要从我这里抢走娘子,需得和我一战。”
大海之侧,他如同这世上最普通的郎君看着自己的女郎。
“没有规矩,不论生死。”
寥寥几字,铁血之气毕露。
兰亭看着他未动,心里的浪潮也如同这大海般起伏不断,他是刀口舔血的水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是疑云重重的陌生人。
他是个十分危险的人。
他们之间可以有交易、有协定、有互相利用,什么都可以。
可唯独不能,唯独不能付出真心。
他有什么话是真,什么话是假,她早就分不清楚。
苻光似乎也不曾期盼她的回应,那涌动的暗流转瞬即逝,他起身朝旁边走去。
“娘子,可以放灯了。”
制好的重瓣莲花灯分发到各人手中,有亲密依偎的男女聚在一处商量写些什么,也有三五成群的姐妹兄弟许下美好的愿望。
兰亭接过笔,思索良久,才在灯面上落笔。
旁边的郎君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等她落下最后一笔,将那花灯放到海面之上,才借着内力帮她送得更远。
月下海面,盏盏莲花灯陆续涌出,不知是仙境还是人间。
“娘子写了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
“郎君便无所求么?”
“没有了。”
他这一生,困顿至此,又幸运如斯,已经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