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2/2)
小追披着新缎试颜色,照着镜子却皱起了眉头。
日面道:“怎么了,不喜欢这颜色么?”
小追摇头,“缎子自然是极好的,就是朱墨太粗圆,配不上这缎子。”
日面拍她,“可不许这么说,这是天炙,哪能说它粗圆。”
女郎爱俏,兰亭便让二人坐过来,亲手提笔绕着那一点朱墨画了几瓣重莲,便成了鲜妍的花钿。
小追喜不自胜,谢过了兰亭便满意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她阿娘不会这些,她还从未画过这样精美的花钿。
“这花钿可真好看,今日起我就不洗脸了,等我有了新衣裳,就能同这花钿搭一起了。”
兰亭微笑着看她在身上比画着那些缎子,日面打趣道:“等到那一日,你这小脸怕是也脏得没法看了。”
另一旁的阿箣却安静得出奇。
兰亭道:“阿箣,怎么了?不喜欢这花钿么?”
阿箣回过神来,连忙摇头,“不是的娘子,我欢喜极了。”
虽是否认,她脸色却越发忧心忡忡。
兰亭肃了容色,放下手中茶杯,认真道:“到底怎么了?”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阿箣才犹豫道:“我老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家,跟踪我阿娘。”
这事非同小可,兰亭朝日面道:“叫黄儿来。”
黄儿到了,她便吩咐道:“派几个侍卫暗地里跟着钟夫人,在家附近瞧瞧,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出没。若有什么鬼鬼祟祟之人,立刻拿下,押到我跟前来。”
黄儿领命而去。
半日后,一人便被“请”到了前堂中。
黄儿回禀道:“小的让几个侍卫去钟夫人家外守着,钟夫人买菜回来,这贼人果然跟在后头!兄弟们便直接将其拿下带了回来。”
阿箣愤怒地看着那人,对兰亭道:“娘子,我有时回家回得巧,和阿娘在路上碰见,便总能瞧见一个黑影闪过,果然没错!”
兰亭蹙眉,吩咐道:“摘了套子。”
那蒙头的布袋摘下,众人纷纷一惊,“柳先生?”
*
眼前的人青衣长衫,除了一张脸光滑无比,曾经的美髯不见了踪影之外,分明就是柳应归。
百岁惊叫道:“柳先生,您,您的胡子呢?”
柳应归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随口道:“天气热,刮掉了。”
兰亭打量他一番,悠然道:“柳先生,阿箣说有人跟踪她阿娘,故而我才派人前去蹲守,你可有要解释的?”
柳应归苦笑一声,“都是误会。”
他犹豫片刻,还是道:“我同钟夫人是旧识,她对我有误会,存了怨气,我想与她说清楚罢了。”
兰亭心中冷笑一声,误会?她心中想到钟夫人从未说过自己的家世来历,却孤身一人抚养起了阿箣,想来也是个苦命人,若有什么误会,多半也是郎君薄情。
这蓥坪寨的男人倒是一个路数,说什么都是误会,做的事也都是纠缠。
“既是误会,大大方方说开便是,什么误会值得这般鬼鬼祟祟地纠缠?”她似笑非笑地目光投向他,“柳先生瞧着也是个正派人,怎么和人家孤儿寡母说话,要用上这等手段?”
和读书人说话,下他们脸皮便是最诛心的,柳应归脸色果然红一阵、白一阵,张嘴吞吐几次,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百岁看着都为他捏一把汗。
堂中众人瞧着,柳应归叹气,闭眼道:“此事是我欠妥,但凭小娘子和钟夫人处置便是。”
阿箣重重地哼了声,枉她如此信任这柳先生,还带他回了自己家中。却不想为这人摸清家门,跟踪自己阿娘倒是提供了便利。
她扬声道:“娘子,我听小追说,蓥坪寨的规矩是水刑,不如就按照他们寨里的规矩来处置柳先生。”
兰亭看向柳应归,“柳先生可有异议?”
柳应归仍旧闭着眼,“无。”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道声音,“且慢。”
众人看去,却见钟夫人荆钗布裙,迈入了堂中。
朝着兰亭见过礼便道:“这人的确是我故交,有些恩怨未了,但如今时过境迁,我已无意纠缠,多谢娘子为我出头,不过水刑一事,便罢了吧。”
阿箣不解地望向自己的阿娘,兰亭却能理解钟夫人的心思。
过去之人,能少一些牵连便少一些,才能在关键时刻彻底狠下心。
柳应归却神色复杂地看向身前的女郎,依旧如十年前一般,像一根不肯弯腰的竹。
他嚅嗫道:“毓娘,我……”
却被钟夫人高声打断,“娘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兰亭和钟夫人单独来到了后院之中,她泡了壶茉莉花茶,还是上回曲问舟所赠,这茶香沁人心脾,能叫人心中安宁,更有闲谈的雅兴,反倒容易说出些平素难以启齿之事。
钟夫人便在袅袅茶雾气中神色平静地开了口。
“我同他少年相识,曾私定终身,只是他家道中落,若要明媒正娶,我家中必不可能同意。我那时被家里人强行安排了一桩婚事,对方门当户对,却非我良人。他很是难过,还跑去将我那风流成性的未婚夫打了一顿,被关进了牢中十余日才放出来。也是这一次,我下定决心要逃出家门追寻自由,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却发现他早就留下一封书信远走高飞。”
说到此处,她笑了一声,“说是要出人头地,不愿与我相互拖累。”
“他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恐怕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为我打了那未婚夫一顿,还被关进了牢中。我去看他时,他还鼻青脸肿地安慰我别哭。说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最欢喜的时候。”
少女心性,总幻想着心上人能勇敢地为自己出头,便是爱意最好的证明。
“可这一切,又哪里抵得过他自己的前程呢。他是个书生,原本指望能中举入仕,可这一打,便断送了这条大路。他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想要博得个前程,我理解他。可我们的缘分,从他远走他乡,将我丢给那烂心肠的未婚夫起,便断了。”
兰亭喉头发哽,钟夫人的故事,何尝不是她的故事。
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借着茶雾挡住了发红的眼。
“也是他这一出,让我彻底看清了男人的面目,下定决心逃了出来,到了城郊,才遇到了阿箣,将她抚养成人。”
那杯茶被她饮尽,放在原地,起身告辞。
“兰娘子,我知晓他如今身份微妙,怕有误会,所以才将这些事告诉了你,皆是无趣的私事,一转眼都到了这个年纪,对那些情爱纠葛早就看淡了。”
钟夫人的笑很是满足,“我能看到阿箣平安快乐地长大,遇到你们这样的一群好女郎,便知足了。”
门外的阴暗角落中,柳应归正死死捂住云渠的嘴,手中力道出奇的大,眼中的红愈发深。
云渠好不容易才挣开,低声道:“你疯啦!”
他听闻三当家出事,紧赶慢赶才赶到问心堂,一来就撞见他在这里听墙角。
听便听吧,听的还是这样一桩惊天秘闻。
云渠有些按捺不住,“你当真做了那负心汉?”
柳应归的眉头却紧紧锁着,脑中只回旋着那句“遇到了阿箣”。
阿箣,她竟不是毓娘的亲女?
毓娘她,从始至终,没有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