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1/2)
第84章
不知昏睡了多久,兰亭终于醒来。
意识回笼的一瞬间,她便翻身坐起,下意识寻找李霈的身影。
“孚光......”
“夫人,我可否入内?”
闻淞的声音响起在帐外。
兰亭拢了拢身上熨帖的衣裳,扬声道:“进来吧。”
闻淞走到屏风外,回禀道:“将军昨夜便去了前线,吩咐我让您好好休息,等他回来。”
兰亭道:“城中如何?”
闻淞迟疑一阵,才道:“苻安已经领兵去了,城中如今已经肃清得差不多了。”
兰亭无力地摇摇头,“我是问你,伤亡如何?”
伤亡惨重,那些忍入城之后便一路往县衙杀去,妄图把持整个澄安县,来威胁前线的宁海军。
这一路上,无辜的百姓毫不知情,自然只能成为刀下亡魂。
好在江大人反应及时,即刻将人群聚在一处,派青壮年在前护卫,一时半会儿那些忍倒也不敢妄动,撑到了苻安带兵赶来。
兰亭闻言,立即翻身下地。
“我要回城。”
闻淞脸色一苦,虽说将军告诉他,兰娘子一醒必然要闹着回城,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为难。
“您才大病初愈,还是多休养一阵吧。”
兰亭已经披上了外袍,束起衣带。
“城中还有人等着我,大敌当前,我如何休息得了。”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回到城中之时,兰亭还是心里一痛。
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变得破败,城东林立的商铺,旗幡被砍落一地,有些店的招牌被扔在路中央,也不见有人来捡回去。
曾经跨街的骑楼有火烧过的痕迹,木质的结构被损毁了大半,雕琢得精细的图景也不见往日的栩栩如生,沿街的花更是凋零一地。
沿街都坐着人,有的满身伤痕,衣衫褴褛抱着不幸逝去的家人哭喊,有的幸运些,在收拾因仓促逃跑掉落的家财。
绕到折柳巷附近,伤势有所减缓,沿路的商铺民居遭受的损毁要轻些,却依旧听闻旁边那户人家被灭了口。
兰亭眼中涌动的泪意已经凝滞,几乎麻木地走到了问心堂。无论做了多少准备,只有亲眼见过这战乱的景象,才知道战争带来的罪孽有多深重和残酷。
越问心堂走,人便越来越密集,巷子里沿路都坐着人,兰亭走到门前才发现前堂已经支起了棚架,两口大锅被放在了棚内,季月兰领着梅香和日面分发熬煮好的粥糜。
颜丰和胡娘子等人则在堂内坐诊,负责为每一个受伤的人诊断伤势。
邱盛带着黄儿、百岁等伙计个个抄着家伙站在道路两旁维持着秩序,擡着那些伤重的人进去堂内诊治。
道路两旁求药的百姓很多,有些并不知道伤在何处,行潋和秋云便和剩下的女医一起挨个上前询问,为他们找到伤处所在,好分发药包。连邱家的两个小孩子都带着稚嫩的语气上前帮忙,有刚失去孩子的母亲看见了他们,忍不住抱着他们大哭起来。
兰亭现身之后,一众人等都围了上来,“东家。”
“娘子回来了!”百岁和日面一个比一个着急,双双围了上来。
她微笑示意自己无事,拍了拍抱住自己的日面,又看向眨巴着眼睛的百岁,安慰道:“你家郎君也无事。”
得到了保证的百岁长舒了口气。
兰亭将一旁的药盒接过,无声无息地加入问诊的队伍之中。
一场大战过后,所有脸上都带着麻木与哀痛,并未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激动。虽说江司马第一时间召集了大家聚在一起,可毕竟百姓们什么都不知晓,许多人在睡梦中、在奔逃的路上,甚至在对抗倭寇的关头,就没了命。
剩下的,火烧的火烧,受伤的受伤,问心堂众人虽躲进了药园内,但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黄儿和侍卫长身上都有伤口包扎的痕迹,尤其是黄儿,也不知晓这孩子经历了什么,一条绷带从胸前穿过。
兰亭的动作很快,将众人分为不同的症状种类,迅速地开好了药。接下来头一件要务就是嘱咐众人熏起艾草,洗浴擦身,换上干净的衣物,将所有带血的衣物焚烧。
大战过后,瘟疫最易爆发,尤其是病人聚居之地。
她一声令下,黄儿等人迅速行动起来。百姓们初时还有些不解,听说了瘟疫的危害,立刻配合起来。
也有些实在不配合的,捡漏般来讨粥,兰亭也并未为难,只让人将他们的样子记下,再也不会分出第二次去。
城中进入战备状态,粮仓便是统一管理。城东附近是县衙的人在组织分粥而食,听说是江夫人和江四娘子在管,城西则由问心堂接手。
过了片刻,宛夫人也出现在巷口,带着些眼熟的疍民女郎,背着小包袱往这处来。
宛夫人被劫持过后大病一场,才刚有了起色,就又遇上了倭寇入侵,兰亭本欲派人去将她接过来,却不想她自己竟出现在了这处。
“您怎么急着过来了。”兰亭忙迎了上去。
宛夫人面色依旧沉肃,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再引起她心中的波澜。“城里人手紧张,我们来帮忙。”
兰亭对着身后那些女郎们点头,“多谢大家。”
疍民女郎们跟她学过一阵汉文,已经比往常更会说汉话,闻言摆摆手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夫人做善事,我们也应该出力。”
她们别的不行,有一把子力气,还能吃苦。
兰亭微笑,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还有我们呢。”
转过头去,正是牛夫人和钟夫人带着一众将领的家眷,小追闻声有些雀跃地跑了出来,冲她们挥手。
所有人都来了。
她也不再客气,招呼着众人进入各支队伍之中,很快便将箱子变得井然有序,人群也被劝回了自己家中,不再固执地聚集在一处。
前线的战报不断被闻淞传来,只知道宁海军今日又剿灭倭寇数艘战船,将其逼退数里。
李霈没有消息带给她,每次只能有一句匆匆的“平安,勿念”。
兰亭每日里都在帮着城内重建,收治那些养伤的百姓,和从战场上伤重退下的士兵,问心堂已经不再是一处单纯的药堂,成了城内最大的疗养之地。
大家只要看到问心堂的人还屹立不倒,就觉得安宁会很快重回溱州,家园一定会再次重建。
某一日的清晨,兰亭才带着人打开大门,便瞧见门口蹲着个蜷缩到一起的人影。
身后的日面忙将她拉住,护在身后,准备去叫侍卫。
兰亭凝目细看一阵,叫住了她,上前几步,蹲到那蜷缩的人影跟前。
“鹞娘,回来啦。”
岳鹞将脸从膝盖中擡起,看向她,因为这句话而眼眶一红。
“回来了。”
兰亭拍拍她的背,温声道:“回来就好,这兵荒马乱的,你没受伤就是万幸。”
她只字不提岳鹞去了何处,为何要回来,岳鹞慌乱的一颗心突然就有了着落。她不敢回风火寨,听说城中起了战乱,便想来问心堂看看大家。
只是到了门口,又近乡情怯,迟迟不敢敲门。
兰亭和日面一人一只手将她拉起来,梅香亲自下了碗热气腾腾的鱼丸汤面给她。待她风卷残云般洗劫一空,还未来得及说出些什么感谢的话,就被兰亭兜头扔过来一堆药材。
“回来得正好,将这些药材洗净切好,磨成粉,去前堂帮着分药。”
说罢,女郎脚步匆匆地挽着袖子走了,岳鹞懵然地抱着那一大捆药材,后知后觉地开始干起活来。
一晃便是一日过去,她竟一丝一毫都不觉得疲惫,反而情绪安定了许多。
夜间睡觉时,她厚脸皮地挤到了主院内,和兰亭一同洗漱。
兰亭的妆台上摆着许多她见也没见过的凝脂玉膏,个个都装在看起来就很贵重的银盒内,她伸手掂了掂,又左闻闻,右闻闻。
“这个香。”
“这个也不错。”
兰亭放下擦脸的手,拿过一盒在掌心匀开,伸手盖住她一张停不下来的脸,将那些玉膏都透过掌心的热度融化到她脸上。
却蓦地感到手心一烫,又湿润起来。
她心中一叹,挪开手,为她擦了擦眼。
“这么好的玉膏,才刚擦上,可不许哭花了。”
岳鹞倒是真奇迹般地收敛了些,不敢再大哭,伸手往脸上一抹。
“兰娘,我,我放弃了。”
“想好了?”兰亭依旧是这句话,和那日清晨送她离去时一样。
“想好了!”岳鹞用力地点点头,努力挤出一抹笑,“这回不改了。”
都说江湖催人老,风风火火的小娘子下了山没多久,就能了却凡心,准备回头。
“那就好。”兰亭转过身去,“免得日后遇上了更好的人,都来不及反悔。”
她似是未将这事放在心头,已经畅想起了岳鹞的将来。
岳鹞被她带偏了一瞬,又回过神来,只是心中的难过已经淡了大半。
“曲问舟呢?”
“他和我一起听到的倭寇来袭的消息,比我更先一步回了城,也不知晓去了何处。他一心一意要报仇,多半是上了前线。”
岳鹞闷闷道。
兰亭不再追问更多,二人收拾完便躺了下来,陷入梦乡。
梦里,她再次回到那片大海之上,似乎依旧是那个七夕的夜晚,李霈站在海岸边,陪她放莲灯祈福。
只是这一次,提笔写下祈福语的人成了他。
她不知晓他写了什么,想走进去看一看,却发现李霈离她越来越远。
“孚光,你去哪?”她试着叫住他。
却看到郎君擡头一笑,带着莲灯踏入大海中,海水从他的小腿一直蔓延到他的腰间,无论她如何呼喊,李霈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海水淹没他的胸口,他才回头看向她,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兰亭想听得更清楚些,却突然被一个大浪淹没,落入漫无边际的海水之中,再也没有了李霈的身影。
她乱了呼吸,没法在水里换气,喘息着醒来,发现岳鹞正一脸担忧地看向她,喊着她的名字。
“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兰亭满头满脸的汗,“我梦到......”
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窗外轰隆一声,一道白光自天边闪现,照亮了屋内一瞬。
兰亭的脸色变得苍白,翻身下床,也顾不得穿鞋,便往门外跑去。
屋外的夜空已经黑压压一片,电闪雷鸣交错而至,她心中越来越沉。
身后的岳鹞也赶了上来,看到窗外的景象,面色也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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