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洞(1/2)
第043章洞
043
第二日的卯时刚过,临阳府门口停着的几辆马车,便已经就绪,缓缓向东边城门方向驶去了。
一直到一行路过禅仁居,眼见着只背着薄薄行囊、轻装上阵的静泓也上了她身后的马车,萧月音才彻底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刚收回了打帘外望的手,她对面坐着的裴溯,便温柔说道:
“其实,幽州距离直沽不过四百余里,在两日三日之内,紧赶慢赶,也能赶到的。忌北这个孩子,一心立功,倒是苦了公主,要同我们一道这么早起。”
但裴溯并不知晓,和裴彦苏一样,萧月音也是个习惯早起之人。不过,她如今扮演的萧月桢,倒是听说从前在周宫中时,日日懒睡,每每错过晨省。
眼下,裴溯自然以为她面色不愉是因为起了太早,她便顺水推舟,立刻捂嘴,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大人的事是要事、大事,若是为了我区区几个时辰的睡眠而耽误,我可是当不得这个千古罪人的。”
这话虽然夸张至极,却也很好符合萧月桢一贯的乖张形象。
实则,她所忧心之事,除了今日裴彦苏会再一次言而无信不带静泓上路之外,还有旁的。
第一是,这次他们突然出发前往直沽,而那先前寄往邺城的信一直杳无音讯,若有回信来,她与隋嬷嬷,要如何得知、又如何应对?
第二是,今晨起床梳妆时,裴彦苏刚好也在她身后穿衣。因着为出发直沽收拾细软,宫婢毓翘便顺势将妆奁中的珠宝首饰全部重新拾掇了一遍,又刚好将她早已全部收在盒底的耳珰们都翻了出来,装回去时却不慎漏了一只在外,恰被裴彦苏眼尖瞧见了。
“公主从前在邺城时,颇为喜爱这些叮叮当当的摇晃之物,”裴彦苏披上外袍,“好像……自从来了漠北之后,公主的双耳,倒是几乎时时落空了。”
他的语气自然,表情如常,这样的询问既无逼迫,却又不失体贴细致。
可萧月音听者有意,转了目光,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为自小在宝川寺带发修行,她是没有穿耳洞的。这次和亲漠北事务繁多,宫内不仅没来得及为她准备耳夹,就连穿耳,她与韩嬷嬷也尽是疏忽大意了。
公主妆饰,从头到脚,繁复冗杂,即使未戴耳珰,打眼看去,也并无不全。
可是却在今日,被裴彦苏发现这样的细节。
“来之前便听说了漠北风沙很大,耳朵上若是挂金戴银的,让大风吹起来,耳朵怕是要被扯得痛死,”萧月音说着顺手打开妆奁,将那只耳珰随意丢了进去,故作不经意,“我便让她们把耳珰都收起来了。”
扣上盒盖,又捏着手指转身,看向正在系着蹀躞带的裴彦苏,顿了顿道:
“大人从前言语间可是恭敬得很,今日却不太对。怎么,大人做了本公主的夫君,连这点小事都要过问了?”
裴彦苏当场倒是没说什么,只垂着眼眸,视线似乎从她被挽发挡住的耳珠上扫了扫,又淡淡收回,“啪嗒”一声将带扣扣好,方才笑着阔步往外走去:
“公主的事,对于微臣来说,再小也是大事。”
——“公主?公主?”裴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月音方才从怔忡细思中回神,忙回以微笑。
“果然,公主还是因为早起,眼下神思不定。若是实在撑不住,也莫要逞强。”见萧月音美目迷离,长睫倦懒,裴溯一脸关切,又顿了顿,“我这个做娘的,最知道忌北。其实他赶着这么早出发,不过是想早点离开幽州,并非真的只一心为了大事。”
听到这话,萧月音提眉,怔怔看着裴溯。
“毕竟他的父王和兄弟眼下都为他来了幽州,”裴溯心知萧月音所疑为何,笑着解释,“这孩子,从小因为我的关系,亲情淡泊,骤然多了这么多亲人,他自然是能躲则躲的。”
萧月音不自觉擡手捏了捏她藏在发下的耳珠,一面将视线移到自己随着马车前行晃动的裙摆上,顿了顿,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母兄弟是天然的倚靠,当然应该重视起来。我虽打出生起便没了母后,但父皇和两位兄长怜我疼我,还有我继任的母后宋氏,对我也是十分宠溺娇纵,把我养成了如今这个模样,让母亲见笑了。”
萧月音模仿着萧月桢的娇纵语气说完,心头却蓦地一痒,泛起了点点愧怍。
这种话,以裴溯母子二十多年以来的悲惨遭遇,她无异于是在往他们伤口上撒盐。时至今日,她也并不知晓当初远在江南的裴溯是如何与漠北的乌耆衍产生了关联,只知道乌耆衍始乱终弃后,裴溯背负着未婚生子的骂名,却从未想过要让裴彦苏认回自己的父亲。从几次乌耆衍对待两人的态度上看,统一漠北的枭雄将自己所有的爱重都给了裴彦苏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子,而对为他生下儿子又艰难求生的裴溯,则是能敷衍则敷衍。
当初,是漠北那边向大周递了国书,直言裴彦苏真实身份,才让这位名动上京的状元郎再无法在汉地立足,必须回到他亲父乌耆衍的身边的。
而裴溯作为裴彦苏生母,便也只能跟着他回到漠北王廷,被迫接受乌耆衍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和他所牵扯出的一堆胡人,又将全部心力放在为裴彦苏筹谋上。
裴溯虽然自己并未真正做过哪家的儿媳,但对于她这个公主儿媳,倒是一向温柔慈爱、甚至是宠溺偏袒的。
“公主是万金之躯,能娶到公主这样的夫人,是忌北的福气。”停了半刻,裴溯面上笑容依旧,果然并未半点恼,反而为她说话。
然后便施施然转了身,掀开侧帘,叫住了车外骑马同行的裴彦苏。
看着她也同样纤弱的背影,萧月音心头的愧意更深。
若不是因为她还顶着姐姐萧月桢的名头,需要时时扮演这个娇纵任性、口无遮拦的公主,她倒是很愿意与这位表面温柔良善、实则坚韧顽强的江南闺秀好好交一番心。
毕竟,作为从小被生父抛弃的萧月音,她又怎么会不对裴彦苏于生父、于兄弟的微妙感情,而感同身受呢?
“公主,我已经跟忌北说好了。”思量感叹之间,裴溯已然转回了身子,晨风将她简单的发髻吹得凌乱,却更让她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柔美婉约、清丽脱俗,“今晚不再急着赶路了,就在中途歇一歇,明日再赴直沽,也是完全来得及。”
这一下倒是暗合了萧月音的心意,一时间,方才的点点愧意,也化作了她口中源源不断的甜言蜜语、卖乖讨巧,对着裴溯,一路说到了他们预备的歇脚之所。
那是个名叫安墟的小镇。他们到时已是日晡时分,街上人丁稀少,几乎家家都关门闭户,更别提商铺酒楼之类。
等到终于找到客栈安顿好时,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既是夫妻,萧月音自然与裴彦苏同住一间客房,但小王子似乎有别的要事,只在客房中稍稍停了片刻后,便转身出去,不知何往。
萧月音不由大喜,屏退了刘福多公公等人之后,便将韩嬷嬷叫到跟前来,将今晨裴彦苏发现她并没有耳洞一事细说了,并言明需要趁着此时裴彦苏并不在的当口,赶紧为她把耳洞穿上。
韩嬷嬷一听,当下便犯了难:
“公主从小最怕疼了,如今又是夏日,若是奴婢处理不好伤口,那里发了炎,岂不是会弄巧成拙?”
萧月音却很坚持:
“如今日日与他同床共枕,虽然我暂时还有些法子躲避不与裴彦苏同房,但此行直沽,他所为何事却并不与我告知。自昨日起,我心下惴惴,很有可能我们在很长时间内,都再也没法与邺城的姐姐有所联系。”
“公主所说,什么法子?”韩嬷嬷眉头一皱,只抓中间的话。
萧月音方才想起自己口不择言,与隋嬷嬷串通太医写假处方一事,她暂时还不打算告知韩嬷嬷,是以只转了转眼珠,连忙敷衍过去:
“反正,若是在这个紧要关头露了马脚,我们可就要前功尽弃了。”
“依奴婢和戴嬷嬷看,未必如此。”韩嬷嬷擡眼,“王子对公主有情,即使公主将替嫁的原委如实告知,王子也未必真会对公主如何。”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与裴彦苏相处的人是她,这么做的后果究竟为何,也只有她最清楚。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