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野(2/2)
萧月音骤然睁大了杏眼。
“咱们成婚已有月余了,”裴彦苏耐心地循循善诱,“别人家的夫妻,有些甚至新婚之夜的洞房便有所成,你我婚前便相知相许,没理由再拖了,对不对?”
“你的身子应当是养好了,若是不舒服,我就停下。”
“这一次,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刀枪无眼,若是真真不幸……”
萧月音拧了眉:“你,你要亲自上阵杀敌?”
“答应过你,要把冀州还给你的,”裴彦苏拢住手指,“不亲自上阵,怎么能做到言出必行?”
想到当日他为了向大嵩义示弱而答应与渤海将军比试,具体比试什么,她到现在也并不知情。
只是,依着那时小厮胡坚禀报的说辞,裴彦苏是被带去了一处山林,之后山林里传来了厮杀之声。
想必,不仅仅是单枪匹马地比武,更有可能的,是大嵩义想看看裴彦苏究竟有多少带兵打仗的本事。
大嵩义是如何考验他的,萧月音不想知晓;裴彦苏毫无领兵作战的经验,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为了有资本向乌耆衍提出归还冀州,他竟然冒险至此吗?
眼眶有水,不知起于震惊还是起于担忧。
泪水划过脸颊的时候,方才被他拢住的地方,忽然有溽燠袭来,是他等不到她下一句话,俯身嗛住。
马车摇晃,她的意识也跟着走走停停。
若是他此番披甲出征,她也已偷龙转凤。
他凯旋,看到是他真正心爱的女人在等他平安,又是多么幸福的事。
***
格也曼是和他们一起回到沈州的。
照顾他的静泓劝阻无效,见他执意要走,便只能继续贴心照拂。
在北方陷入战乱之后,沈州曾被渤海国占据过十余年,漠北兴起之后,乌耆衍趁着渤海国彼时内乱不断,亲自率军闪电突袭,将沈州拿了回来。
大嵩义早就将沈州视为自己的领土,坐稳王位之后,又趁着乌耆衍忙于西边的战事无暇东顾,再将领地向西向南推进。
但推到沈州之外,不好再推,他却仍旧怀着要将沈州再度夺回的夙愿。
所以,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谁都咬着一股劲。
格也曼怀着野心,虽然在兴仁外亲自勘探地形时不幸坠落山崖,但他既然人还活着,就一定要坚持挂帅出征。
他和裴彦苏,都将会是这次对渤海国大战的主将。
到达沈州,有故人相迎。
裴溯刚刚才在辟好的院落处安顿下来,婢女却来报,是贝芳来探望她。
裴溯见贝芳之前,在脑中仔细勾勒了一下与这漠北姑娘从前几次寥寥相处。
而对于贝芳来说,一场没有硝烟的新仗,才徐徐拉开帷幕。
王子大婚那日,她和萨黛丽却被王子当众拒婚,萨黛丽失了姨母后又哭着跑来找她,说实在爱慕王子,不甘愿就这样被王子和公主抛弃,
贝芳又哪里甘愿呢?那晚她铺垫了许久,不过为了骗单纯痴傻的萨黛丽相信她是个至真至纯的良善之人,帕洛姆既然要她也在赫弥舒身边争下一片地,就算为了自己,也要争上一争。
起初,是她带着哭哭啼啼的萨黛丽求到了帕洛姆的面前,说大阏氏既然未定如何处置她们,她们便还是王子的妾室;而既然还是王子的妾室,自然要跟着王子。
于是,她们便先被送到了直沽。
直沽有永安公主留下的几名婢仆,其中便有公主的乳母隋嬷嬷和她照顾着的猫咪北北,萨黛丽本是牧医,自来熟了一番,便自告奋勇照顾了北北。格也曼的生母与硕伊是亲姐妹,格也曼便也是萨黛丽表兄,他往沈州去时路过直沽,便将他们所有人一并带走。
彼时,那直沽总领泰亚吉是左贤王呼图尔的人,受王子之托看顾隋嬷嬷等人,自然不肯放人;是同为左贤王的人的贝芳上下奔走,帮助萨黛丽说服了泰亚吉放隋嬷嬷等人离开,萨黛丽本就念着先前幽州时贝芳为她洗脱嫌疑的恩情,这下,更是被她深深折服。
到达沈州之后,贝芳不与萨黛丽无聊厮混,便会悄悄观察格也曼的行踪。可是她虽然不懂军事,常识却很丰富,沈州是这次渤海国人最想要拿下的城池,格也曼却在防务上表里不一。
而贝芳与裴溯的谈话,在一番无聊的寒暄之后,便从此处真正开启——
“我也想着,防务这类军国大事,我一个小女子不懂,便不好置喙什么,”贝芳一面小声说着,一面暗自观察裴溯的表情,字斟句酌:
“但我在直沽时,听泰亚吉大人说起过阏氏智破奥雷毒计之事,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阏氏是女中豪杰,又是王子生母,王子此次同样要为沈州出征,防务一事,甚为要紧。”
裴溯凝眸不语。
无论贝芳所言是真是假,是事实还是她歪曲,对格也曼的怀疑,是早在渤海国开始的。
渤海国那几日风声鹤唳,裴彦苏与公主冷战吵架,她暗自掂量着分寸,也不敢说任何牵扯的话。
但,即使裴彦苏不向她说明,她也能猜到,他们一行突然被大嵩义等人准确截下,一定是漠北有人暗通渤海,将他们的行踪私报。
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便是格也曼,而人与人之间信任多以利益为基础,大嵩义能答应格也曼的条件,多半是格也曼率军出征之后,假意战败,将沈州让给他们。
所以才会在防务上如此不上心。
“当时直沽的沙船一事,不过是我刚好懂得造船皮毛,”裴溯回以淡淡微笑,“至于防务一事,我从前生在太平盛世,并不了解。但既然你特来向我告知,这等要事,我必会转达给王子。”
对话似乎到此时尽了。
贝芳满脸尴尬,忽然看见裴溯手边的纱布等物,忙问:“阏氏受伤了?”
裴溯暗叹安顿时的大意。裴彦苏受伤一事,除了他们几个最亲近之人,其他一律瞒着。
主将临阵受伤乃是大忌。
“下马车时着急,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裴溯连忙掩饰,“随意包了一下,就没请大夫。”
“多谢你的关心。多谢。”贝芳临走,她还不忘补这么一句。
直到确定人已经离开,裴溯这才长舒了口气。
起身,从书架上拿出宣纸,书案上早前研的墨刚好,她用极细极细的工笔蘸了,继续绘制未完的图纸。
被渤海国战船包围那晚月明星稀,借着月光星光和渤海国人的火光,她大抵也将他们的战船模样,看得真真切切。
默默记下,一直确定离开了渤海的境内、再无人可能偷窥,她方才开始绘制那战船的模样。
而沉思的片刻,她又不得不想起与贝芳的对话。
其实,不止是对格也曼的怀疑,还有旁的。
从直沽出发,静泓一路陪随,裴溯虽从未与这位清隽的小沙弥有过超越寒暄的交流,却也知晓他性子高洁孤傲。
灵根深生之人,又自小剃度,怎么看,他都不太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漠北人格也曼,表现与从前大相径庭。
衣不解带照顾、对其客气又温柔,甚至因为格也曼的伤是从高处坠落所致,静泓还破天荒求了她,同意他们留在兴仁,好让格也曼的伤势恢复更快。
因为身份特殊,裴溯从来都警惕着漠北王廷的所有人,不过格也曼才智平平是众所周知之事,她也不想因此得了个“苛刻”的名头,便也同意了静泓的请求。
而一人深思,她却突然生了联想——
早知右贤王乌列提幼子失散多年,那幼子又生来长有六趾,而先前静泓受会通与塞姬通./奸一事牵连,不就自己动手切掉了左脚多余的一根脚趾,派人送到了裴彦苏那处吗?
若是静泓便是那乌列提早年失散的幼子,他与格也曼这个亲生兄长天然亲近,倒完全合情合理。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诡异了。
她的儿子裴彦苏本就因为公主而对静泓诸多呷醋,若是让他知晓静泓竟是他的堂兄弟,他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