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贵的(2/2)
她透过指缝看见妆台上的玉梳、珠花和步摇,垂眼默默瞧了好一会儿,长长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方才收拾好心绪,简单挽起头发钗上步摇走了出去。
——
新来的陆商要娶亲的消息传得很快。
谁都知道这个陆商前不久卷入了一场官司里,与他同一屋檐下的那个女子杀了北庭的许三爷,但是这二人不仅没为许三爷的死偿命,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不说,还继续在北庭做生意,收拾家宅,请了媒人要成亲。
据媒人说,新娘子就是那个伤人的女子,生得似西子赛貂蝉,是个祸水。
邻里也有不少见过那女子的,说是个玲珑剔透玉人儿,明眸善睐,娇娇美美。
陆商不舍得美娇娘亲手绣嫁衣,找了十里八乡唯一会苏绣的绣娘,请到家中帮新娘裁制。
陆商不止一次地到霄阳镇置办金银头面、胭脂水粉大伙也都看在眼里。
男人们眼红陆商得了美娇娘;女人们艳羡新娘觅得好夫君。
就连许翎也听了不少这个陆商和新娘的甜蜜故事。
他打这家人门前路过过一两回,油黑的门脸紧闭,门前扫得干净,一枝海棠从墙头斜斜倾轧到外头,安逸又静谧,有t种不被流言打扰的岁月安定。
此时许翎又牵马打这陆商的门外过,远远瞧见街头酒肆有一小厮正沽酒。
小厮声音伶俐,要酒家只挑最清甜的花酿给他。
“怎么不要陆老爷平日爱喝的松针酒了,花酿甜滋滋的没味道。”
酒家奇怪问。
小厮眉眼皆笑:“买来给老爷大婚那日用,女子喝不了烈酒,老爷的意思先每样口味都来一份,他先尝过了,再决定到时候的合卺酒用哪种。”
酒家闻言笑着往坛里又添一勺,“日子定好了?”
小厮接过酒坛,搁下几两碎银,痛快道:“就在下月十五,花好月圆,最宜婚嫁的好日子,到时候可以来领喜糖喜钱。”
说完带着酒香从许翎身边路过。
清甜花酿味儿冒到许翎鼻尖,他静默看着小厮轻快的步履,扯唇做出一个轻蔑的笑。
几两碎银的合卺酒,有什么可扬扬自得的。
他低头走了两步,唇齿萦绕着酒香,心里却像打翻了苦醋坛,脚下也不知不觉拐到了酒肆前。
“客官,要点什么?”
酒家热络问。
许翎擡眼环视了一圈,他没在酒肆买过酒,也不知道酒肆都有些什么,无所谓道:“要最贵的。”
“九酝春、竹叶青,这两样最贵,客官看看要哪个?要几两?”
许翎摸出一整锭宝银咚地搁在台面上,沉甸甸好似马蹄踩在柜台前。
“这锭银子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酒家眼睛直了,愣了半晌才连声道:“客官稍等,我去地窖给客官取。”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酒坛挨个坐到板车上,由酒家推上地面,又推到堂外。
他迷茫了瞬,“客官没有马车来拉吗?”
许翎没说话。
他是刚从校场回来,孤身匹马,没乘马车。
酒家:“这……要不先暂放在铺子里也行,客官回到家了再差下人来拉走。”
“不用。”
许翎弯腰随手提起一坛,“我只拿走这个,剩下的,我下回路过再来取。”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这是存酒的钱。”
酒家心里奇怪青天白日里遇财神了,面上眉开眼笑道:“客官想存多久都可以,随时来支取。”
——
寂静街道,夕阳把人影拉得斜长。
许翎立在乌黑骏马身侧,拔开了酒塞。
“波”的一声,清冽竹香混着酒的辛辣涌出。
他就坛口喝了一口,甘冽清醇的烈酒瞬间侵占喉头胸腔,将堵在心口的浊气一洗而空。
怪不得人总爱借酒消愁,许翎垂眸朝坛口内望了一眼,佳酿剔透,香醇漾漾,仰头又喝了一口。
墙头海棠沉默无声地开着,用飘渺清香和酒味对峙。
许翎自诩酒量尚可,但或许是对坛子闷饮让酒力发得更快些,他从来冷静持重的头脑蓦地产生了一个幼稚的想法。
而他的四肢惯性般地即刻将那想法精准实施了。
男人的身影倏然消失。
青黛墙头,许翎半蹲着,折下一株赤红的海棠花,扯了花瓣洒在酒水里。
他勾唇露出一个嘲弄的笑,“这才是花酿。”
天色昏昏,淡白的月亮爬上,是个尖尖钩月。
不伦不类的花酿喝了两口就兴味索然,许翎熏熏地看了会月亮,正欲下墙头时,却听见身后一个朦胧女声:
“是谁在那?”
他回首,碍眼海棠枝条挡了些视线,只瞧见一个被花打碎了的单薄身影。
那女子身边走来一个男子把她揽在怀里,男子指示小厮道:“去看看是哪里来的蟊贼,捆了报官。”
捆了他报官?
许翎薄唇微勾,淡淡月华拂在他身上,照不清他面容。
他擡手,将整坛“花酿”抛了出去,酒坛划出一道完美弧线,正砸在那对男女脚前。
满院的酒香绽开。
竹子清冽,海棠幽暗。
许翎听着院内人的惊呼,嗅着花香酒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