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笑（2/2）

江稚梧放长眼量向山尖望去，金光寺的琉璃金顶隐约可见，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捡起铁铲，素手在亮银柄上收紧，为这棵根系半露的树把土铺好。

在车里坐着树荫下站着时不觉得热，这会儿浅挥了几下铲子鼻尖便凝结了一层细汗，掌心也磨得有些发红，江稚梧揩掉鬓边汗水，加快动作……

不一会儿，裸露的根系被悉数掩好，江稚梧扶上树干把土面踩结实，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转身时却撞上面如墨的胸膛，一股泉水的味道随之而来，清幽湿润。

江稚梧连连后撤，对面的人却一把擒住她的手，手上磨红处立刻连起酥麻刺痛，少女皱了皱眉，擡眼看见一张额发漉湿的脸。

她瞬间笑开，问：“许鹤沉，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许翎嘴唇轻动，没说话，而是先翻开她的掌心，“一会儿功夫，怎的还弄伤了自己。”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责备的意味，但江稚梧只注意到了其中掩不住的关切，她黠促看他，“我帮你善后，你应该夸夸我。”

许翎快速看一眼海棠树，收回视线在江稚梧脸上，卧蚕轻鼓，眼底藏着笑。

江稚梧不明所以，“方才为何离开？”

许翎笑意渐浓。

江稚梧鼓起面颊，“为何笑？”

她话音刚落，身上倏然一轻，天地旋转，她被许翎打横抱起，高高跳入枝头。

江稚梧一声惊呼，双手死死攀在许翎颈后。

许翎垂眸淡声：“放松。”

他托在江稚梧后背与膝弯的手施加力道，借此给怀中人更多安全感。

江稚梧大气也不敢出，顶着憋红的脸悄悄低t头，身下层峦树叶变化飞快，马车逐渐脱离视野，风贴着脸颊滑过耳朵，她努力在呼啸中数着心跳，让熟悉的节律带自己冷静。

许翎带笑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到了。”

江稚梧松手跳下来，先扯了扯衣裙头发，然后才转目向周围望去——

此处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唯有身侧一条潺潺山涧在发出微弱水声。

山涧岸边有淋漓水迹，江稚梧回忆起许翎濡湿的额发和身上的水汽，隐约有所猜测。

许翎则笑意不减，引她到山涧边上，薄薄的眼皮轻垂，示意她朝里看。

江稚梧低头迎向那条水流平缓的溪涧，她手指微微收紧，嘴巴也抿了一来，很快脸颊飞起薄红。

只见如镜水面上映照出一张花猫般的脸，鼻尖靥畔泥灰片片。

江稚梧瞬间捂住脸颊，转身面对许翎，几乎是肯定道：“所以你刚才转身就走，是来这里清洗？”

许翎不置可否，“想着去去就回，却没料到你会趁我不在碰那些。”他笑着勾少女沾了尘的鼻尖。

江稚梧抱裙蹲到水边洗脸，这水被太阳晒得温热，手撩起来十分舒服。她一面往脸上扑水，一面问：“所以你种那些树来做什么？”

许翎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隽秀眉毛轻挑，反问她道：“那不是上金光寺的路，你怎么会出现？”

江稚梧顶着满脸水珠站起，“那边有个破庙，早前被廷尉追捕时我在里面躲过，一时兴起想回去看看。”

许翎帮她把面上濡湿的头发拨开，望着她同样湿漉漉的翦水墨瞳，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还记得我说回到京城后要送你一件礼物吗？我想现在就送给你。”他的声音轻松愉快。

江稚梧乖巧点头，主动伸手挂在许翎脖子上，等着他带自己再施展一次翻山越岭的本事。

许翎偏头，迎上她的视线，“你不怕了？我们回去坐马车也可以。”

“要去看礼物，这样快一点。”

江稚梧脸红了红，目光却坚定，“我准备好了。”

许翎扬眉轻笑，修长有力的腿轻松发力，风拂过耳，他仰头朝天空跳跃，足尖点在枝头如履平地。

江稚梧没了头一次的害怕，在风中张开眼，淡粉的眼皮灵动翻飞，垂眸欣赏身下山景又擡眸看看许翎线条分明的下颌。

一片振落的树叶飞来，擦着她的手指滑落，痒痒的感觉让江稚梧手指轻勾。

察觉到身下的身子似乎微僵，江稚梧再擡头，看到许翎的下颌似乎比之前更紧绷了些，好似在忍耐什么。

只是不待她多想，许翎瞬间加大了跳跃的幅度和速度，江稚梧一声急促惊呼闭上了眼，再张眼时二人已经停在金光寺下的石阶上。

看着江稚梧一身素白的裙衫，许翎提议：“先去寺里？”

江稚梧点头，提裙走上石阶。

金光寺内线香缭绕，江稚梧记得当初自己也是在金光寺上礼佛祈福，当时她一如往常下山回家，却骤然得知江家被抄、自己也成为亟待羁押的逃犯，从此开始了在外流离的日子。金佛低眉微笑、高阁上的排位静默伫立，江稚梧的视线被缭绕香雾所模糊，面上不知何时起已泪水遍布，她不动声色擦拭掉满面的泪，毕恭毕敬在蒲团上跪下叩首，至此，一年多来的颠沛流离终于画上句号。

在她侧后方，许翎视线深沉而肃穆，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这一切对江稚梧的来之不易。

许翎清楚江稚梧此时五味陈杂的心酸，但他更明白，深刻的痛只能由亲历者本人自己来消化，所以他并未出言安慰，而他适时的沉默让少女得以平息。

“我们去看看你的礼物吧。”江稚梧起身来到许翎身边，对他俏皮地眨眼来掩饰眼角湿润。

“好啊。”

许翎欣然应允，擡步向外走又蓦然停下脚步，“你猜到了？”

江稚梧轻笑，声音轻柔低缓，她负手行在前头，如瀑长发随她步履轻摆，“走快些，我也有东西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