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院(1/2)
李家大院
有年深冬,德镇来了一位外地女人。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搬来。某个早晨,突然落户到镇子的桥北。锃亮漆黑的轿车把她和她的全部身家载到此处低矮的红楼房。
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长风衣的中年男人,面容儒雅成熟,却又稍显几分阴鸷与沧桑,搂住他的女人,小心而珍重,无奈也离别。
“为难你了,棠悦。”男人艰涩地道。
棠悦闻言,垂下眼睫湿长的杏眸,神情看不出是温和还是漠然,只朝爱人笑了笑。
“没事的……巫恒,你有自己的路。”
“棠悦,你放心吧,等我把陈家那个老女人应付好了,立刻把你接回京城去……”
棠悦却摇头,骤然擡起手来。
他的话语随棠悦擡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然而,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袭来。
棠悦永远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巫恒看着她,棠悦被眶在在他的眼中,浅淡的眉心微蹙,掌心轻柔地贴在他的颧骨处。那是另一个身为未婚妻的女人扇下的巴掌。
“……还疼吗?”她向爱人投以担忧。
“……不疼。”巫恒将两小无猜的女人揽入怀中,眼窝深嵌的内眼角缓缓淌下泪,“有你在身边,无论如何我都甘之如饴。”
巫恒在陌生的城镇留到深夜,天光熹微间就驱车离去。奢华黑车同它来时一样掩人耳目、静默无声,却留下一个隐秘的情妇。
棠悦在窗前目送这个英俊男人的背影。她没有选择,如果有选择,她并不想获得这见不得光的身份、过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活。
可巫恒在她年幼时已经帮衬棠家许多。
他们青梅竹马,若非棠家破产,父母双双坠楼,她和巫恒如今早已步入婚姻殿堂。可一切变故来的那么突然,大厦顷刻坍塌,眨眼间家中一切都被撤空,徒留她和债单。
是曾经不离不弃的爱人对她施以援手。
如今他迫于压力要娶别的女人,t她不愿成为他见不得光的爱人,自愿退出这纠葛,却不想巫恒以死相要挟,要她别远渡重洋。他固执地恳求她留在身边,即使不能正名。
“巫恒……”她背过身,贴着窗喃喃。
再念一遍他的名字,如今她委身于陌生的乡镇,稻草凄迷时,孤单和寂寞常伴她。棠悦不想曾经多么幸福,不想以后如何活,“也罢。”她用手背抹去无法抑制的泪水。
棠悦成为这镇上最年轻最漂亮的妇女,也成为他人口中丈夫在外做生意的小妻子。巫恒在物质上从来不会亏待她,她依旧光鲜体面,依旧无忧无虑,只有深夜才会迷惘。
日子很平淡,无波无澜,爱人会在每月的月中来一趟。他和他的妻子没有感情,而和他有感情的人或许永远没办法成为妻子。两相厮磨时,棠悦从来缄口不语他的承诺,她深知巫恒所许下的誓言,没办法再兑现。
她不愿意为难他。
也不愿为难有名无实的那位。
时间就这么来到棠悦在德镇的第四年,也是巫恒的妻子陈明俪诞下巫嘉的第六年。
那一年春天,棠悦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得知爱人有身孕后,巫恒特意请了公司的假,带着聘请的名医来德镇探望了棠悦。彼时,巫恒自己的儿子巫嘉也在办生日宴,而他得知这一喜讯后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开,徒留妻子陈明俪一人,应付满厅的宾客们。
他太着急、太担心了,那毕竟是棠悦。
……那毕竟是陪着他走到现在的爱人。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匆忙离去的身后,慈悲的妻子那阴郁含混的眼神。陈明俪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安抚自己的母亲,然而憎恶的种子却生根发芽,只待漫长时日去壮大。
棠悦已有三个月,巫恒风尘仆仆赶到,却不容许她下床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窗前,准许她每晚只吹一会儿夜风。棠悦本就体寒虚弱,是极其不易受孕的体质,如今上天却给了巫恒一个天大的惊喜。棠悦侧过温婉的脸庞,轻声问他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巫恒说,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陈明俪不会轻易让这个孩子出生。
巫恒在德镇陪棠悦安胎,足足两个月,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的爱人,直到公务积压太甚才无奈返京。临行前他已经得知了孩子的性别,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只可惜和棠悦一般瘦弱。他叫来家里的佣人好好照顾她。
他并不知道陈明俪暗中拿钱收买她们。
他也不知道棠悦被迫吃下早产药。
她提前了足足一个月生产。
而胎儿本来就营养不良。
那一日,棠悦突然感到腹部剧痛,羊水破裂,淅沥沥的水顺着腿间流淌而下。她慌忙地呼喊院子里的佣人,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棠悦撑起身子在家里找了一圈,却不见原本放床头的手机,无法打电话求助外界。
她借着晾衣杆,往院外去,发现大门被紧紧锁住。此刻已经眼前发黑两脚酸软,她坚持到后院,发现院门贯通着另一户人家。
那是一家姓李的养猪户,李家媳妇正在猪圈喂猪,一见到隔壁屋的孕妇撑在院口,因为宫缩而痛苦痉挛的倒地,一时间吓得盆都丢到地上。她有接生的经验,无论是给人还是给牲畜,当然知道这情况有多么紧急。
来不及做别的,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铺盖在地上,给隔壁家女人腾出猪接生时用的稻草堆。扶着棠悦躺在上面,一边褪下她底裤,擡高她的身位,一边观察开指情况。
竟然已经开到六指!虽然孩子不算大,胎位也很正,可棠悦自己骨架就极小,普通人的六指对她而言已经堪比八指。棠悦喊的撕心裂肺,可秋收时节大伙儿都在田里边,下午正好是最忙的档口,若非李婶忘记喂猪才回来一趟,不然根本不可能救得了棠悦。
“放松,放松!大妹子,听我指挥!”
李婶任由棠悦死死攥住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固定开她的双腿。顺着宫缩的节奏叫她用力。也好在她经验丰富,最后的九指和十指时棠悦挺过来了。随着那坠重物瞬间滑出体外,棠悦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很轻盈。
棠悦在云里雾里的迷茫中,看到那和自己命运相连的孩子,红红的瘦瘦的皱皱的。李家婶子比她还要激动,又哭又笑着来抚她的脸,血沾染棠悦苍白而美丽的面容。她叫她来看这孩子,棠悦侧躺,仰起头仔细瞧。
“……多可爱的女娃啊。”李婶感慨。
几乎是在她说话的一瞬间,那原本被血糊住的孩子的双眼,立刻睁开了。她第一眼看到的不会是白天花板,不会是衣着整洁的护士和大夫,不会是冰冷精密的医用仪器。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正在拱着热腾腾的麦食的猪。臭气熏天的猪圈里,她又看向稻草堆里气息奄奄的女人,抱着她的双臂粗壮的农妇……巫染就是这么出生的。
等到李家男人回来了,只见到床榻上躺着一位美丽的女人,而自家妻子正坐在床头给她喂鸡汤,怀里还有一个奶呼呼的婴儿。李婶自豪地讲述,这孩子降生于猪圈之中。
这就是巫染的由来。
.
巫染叫巫染,她出生于早秋。
是巫恒的巫,层林尽染的染。
巫恒姗姗来迟,方才得知了母女平安。他诚恳地谢过李家的男人和女人,拨冗采购不少厚礼,拉了整整两大个后备箱到镇上。
然而李家人却并没有收下,特别是他们家年满五岁的小儿子,比巫嘉年龄小两岁,有稚气而凶神恶煞的面容。他一把推开巫恒的司机说:“滚!我家不要外地人的钱!”
小孩说的是川城方言,巫恒并不理解,然而看李叔李婶尴尬啼笑的表情,也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李婶说邻里邻外帮衬些也是应该的,但是也提醒当时棠悦家中并没照看的人:“怎么能让孕妇一个人呆着!”
巫恒细细听完分娩经过,此刻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他忙不叠回头去问责几位佣人,她们却各自有连贯口径,总之谁都无法讲明到底是什么疏忽。而李婶私底下拉住巫恒,低声道:“按理说……不该提前一个月。”
意思就是,棠悦的早产可能并非意外。
巫恒下意识就想到总慈眉善目的妻子。
而眼下,刚做完月子的棠悦却是乖巧同巫恒商量,让他把那些留在她院子里的佣人撤走,“我一个人的,用不着这么多下人,她们也让我不自在,况且有李婶帮我呢。”
巫恒到底还是随了爱人的心意。这些佣人态度有些蹊跷是一方面,棠悦并不喜欢被人伺候着是另一方面。总之他遣散了原本巫家的下人,听李婶的叮嘱,从镇上请了一个奶娘来照顾女儿。而他则陪棠悦静养身子。好在棠悦也恢复的很快,在巫恒离开德镇的前一夜,他给自己的小女儿起好了名字。
那时,他们在镇后的山林里散步,深秋已至,满山如火如荼的枫叶随北风而飘洒。巫恒引经据典,依景相中了《沁园春·长沙》中那一句:“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单取一个染字。”他执起爱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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