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探戈(1/2)
一曲探戈
巫嘉知道自己比同父异母的妹妹好命。
因为他是从陈明俪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巫嘉知道父亲并不爱母亲却仍娶她为妻。
因为那些勾缠到解都难解开的利益。
巫嘉知道许多事情。
但对巫染一无所知。
巫染带他来到沪城大剧院。
今晚将上演的是一部精彩的舞台轻喜剧——《一曲探戈》。参演人员有近年大火的演员邹锋选、名气甚大的中传才子周诠、九五后红花陈青姿,还有我们的国家级女舞蹈家。
柳妤小姐。
两年前柳小姐从北舞毕业,进入中国歌剧舞剧院。她的仕途相对坦荡,比起舞技更遭人置喙的是私生活。媒体报道过她和京城巫氏少爷的婚事,只不过后来竟不了了之。
商贾之家,盘根错节。夺权争利、机关算尽是常有的事。可当年这事却引起轩然大波,只因背后的隐情太过脍炙人口。主事人死得无比蹊跷,公司也被旁人架空。有人说这一切和那位心机深沉的继女脱不开干系,也有人说巫家是得罪了什么人,更有甚者揣测是上天都不看好这一桩婚事,不然怎么宣布婚讯不过短短数月,竟是死的死,疯的疯?
死的人就不必加以赘述了。
疯的人是巫家少爷。
他无法接受家破人亡的事实,在精神病院治疗半年不见好转,反而剪断红尘出了家。
人人都笑话他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明明是那样好的出身,却落得年纪轻轻一夜白头的下场。而柳小姐呢,却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同年的年末就在央视全国电视舞蹈大赛斩获金奖,并且在次年登上了春晚舞台。
美艳至极的脸孔,妖娆妩媚的身姿。
记者们都说,只要见过这女人一眼,带把的生物便挪不动道儿。有传言称国内几位富豪争相追求她,可目前还没有能入她眼的人。新的舆论花边把旧的盖过,很快就不再有人议论她险些嫁入豪门。她的粉丝都庆幸:
“感谢国内资本圈高擡贵手,才让我们柳妤这样优秀的舞蹈艺术家不至于被埋没!”
只有柳妤知道自己到底付出多少努力,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其实也不止是自己,她的盟友此时正在观众席的前排位置静坐。
被容纳进那双如冷星、如暗湖的眼里,饶是舞台经验丰富的柳妤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不只是因为看见了曾经的旧情人。
更是因为巫染本身。
有的人太莫测高深。
只是伫在那儿。
都足以引发一场风暴。
而坐在台下的观众之中,确实有一位被风暴波及。或者说,身处风暴的正中央。不同于身旁平静深邃的风暴眼,巫嘉亲临的完全是毁灭的摧枯。他倏然起身,就要往外走。
“坐下。”巫染说,“你知道我的,哥哥。我要想办一件事,就从来没有办不成的。”
巫嘉眼眶通红,足以见得道心还不够坚定,但也强行遏住情绪:“你什么意思?”
巫染在昏暗灯光下扯住他的衣角,一只手是这样,一只手撑在一旁的扶手上,漫不经心卷着漆黑发丝,像逗弄一小截蛇的躯干。
她冷笑:“不是说都是俗世牵绊了吗?”
“……是。”巫嘉咬着牙关,含混声线仿佛从牙齿深处搓出来的。他忍耐,坐了回去。
开幕是一场优美的华尔兹,柳妤占据中位,和足够年轻英俊的男伴舞。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撼动轻巧雍容的步伐。舞者身穿洁白舞服,如同一只只白鸟翺翔于方寸的舞台之间,叫人目不暇接。
一曲毕,巫嘉仍然浑身紧绷。
巫染却才开始同他叙旧。
“怎么想着出家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看你在精神病院里呆的很舒坦啊。”
舒坦。
巫嘉的手在发颤,摁住袖口里的佛珠。他撚t动它,仿佛珠圆玉润、不曾消减的是人生。
尽管他的人生,早就千疮百孔了。
“我不是疯了。”巫嘉扯开嘴角,“然而你还是设计把我诓了进去。你把我变成那种人畜不如的东西,为什么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我面前?”
“我把你变成什么了?”巫染转头看他。
他深吸气:“我不想说那些。”
巫染轻擡下巴:“那先看剧吧。”
《一曲探戈》是由国内知名编剧兼导演戴冗创作的轻喜剧。戴导在影视剧方面的建树颇多,尽管当今内陆的喜剧赛道已经被乐果和一品天下这两个厂牌剧场霸占,留给其余创作者的机会不多,但他本身名气够大,背后又有文诉,这才没被埋没。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年轻且盘靓条顺的舞蹈生崔崔勇敢逐梦的故事,其中最催泪好笑的名场面是她一拍案,在考核面前说河南话:
“莪,莪要跳舞咧!要跳舞就是要跳舞!恁少瞧不起人!莪就要跳就要跳就要……”
陈青姿演的活灵活现,在场观众无一不被灵性的演技折服。巫染也跟着别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深处还不忘记拿胳膊肘捅巫嘉。
直到最后演员们落幕了,巫染才回复:“其实这前半段就是柳妤的人生,她出生于一个负债累累的家庭,没能力负担她逐梦。她和我不一样,我走投无路还可以投奔巫恒;她和你们这些人更不一样了,云泥之别。”
“但故事的后半段,崔崔在考官们面前豁了出去。她穿靓丽服装,小丑一样舞蹈。其实一开始在你们这些人,你、拙乐,络薇和徐经纶的眼里,柳妤也不过一个消遣罢了。”
“至于后来,她到底做出了什么,又是怎么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新机遇……我又没有办法回答你,恕我直言,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够代替柳妤本人去回答。你不妨自己去问她。”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肯定。故事的隐喻性好就好在,如果你不知道,你能够看完它;如果你知道了,你仍然能够看完它。”
“你看,这些观众笑得多开心啊,因为崔崔丢脸大发,因为崔崔给艺考老师卑躬屈膝,因为崔崔在有资源的同学面前犯了傻……那句台词很好笑:你没钱学个锤子艺术!”
“他们大多数不知道,戴冗导演的灵感完全来自柳妤本人。大家觉得啼笑皆非的那些艺考潜规则、三瓜俩枣,都是柳妤经历过的,在她家里没有钱支付舞蹈班学费之后,屡屡有同门师妹往她舞鞋里扔刀片和图钉。”
“他们也不会知道,柳妤为了这样一条道路付出了多少。”巫染低声说,“她那么一个骄傲的姑娘,屡屡委身于你的身下,像个鸡一样任你差遣。她只为钱,又有什么不好理解?你以为你身边的女人都图的是什么?”
“可笑你玩弄其余女人的身体和心,只是被她摆了一道,就气急败坏、自暴自弃了?”
“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巫嘉闭了眼。
“我,还是我,那又如何?”巫染冷嘲,“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傻男人被关进精神病院,□□翻后门。也不会有人知道多年前的廉价情人如今出人头地。故事最后,崔崔光芒四射,群众拥戴她,却无人再谈她多艰辛。”
“其实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剧本,大哥。”
巫染终于以坦白的姿态,注视着他。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结局。”
闭幕舞的音乐缓缓奏响,“看着曾经供自己玩乐的女人高就,最为厌恶的血亲羞辱碾尊。这一切,才是你巫嘉的结局。”
巫嘉沉默不语,眼尾愈发红起来,暗中隐隐狰狞。他将紧握的手悄然藏进道袍里。
无所谓,他早就看淡了。
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你是这么想的吗?”巫染仿佛能读懂他的腹语,“不可逃避。躲在佛的身后又有什么用?佛祖可不度懦弱无能之人,你以为把头发一剃、道袍一穿,找个祠堂念他一年半载或者三年五载的经就完事了?”
“如果你有能力、有野心,就会咬牙切齿地伏枥下去,在疗养院里摆着屁股装疯卖傻。等到哪一天我彻底放松警惕了,甭管是他妈十年还是二十年,你都应该卷土重来。”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会这么做,就算要等一辈子,我也会卧薪尝胆地等下去,只要有一份期待吊在我的床头,我死也能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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