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2/2)
拙园“咦”了一声,摩挲自己的手臂:“哥你别这样。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络薇嗔怒地瞪了未婚夫一眼,又对巫染说:“刚才光顾着注意你哥的大光头了,都没注意到你剪头发了,不心疼啊?还染黑了。”
巫嘉无奈讨饶:“请饶过我的大光头!”
拙乐说:“人家都是往五颜六色了染,就她一个染黑了。”
“黑色适合染染。”络薇说,“显得气色好,而且衬得她肤白。”
“感觉很阴冷。”巫嘉跟随本心吐槽一句,没想到拙园附和,“没错,魔女一样。”
“那个叫冷艳感!懂什么呀!”络薇说,“少指手画脚,又不是打扮给你们看的。”
必须承认,这两年络薇的性格也有所变化。上一段感情带给她拘束和对爱情的怀疑,这一段感情带给她的却是无条件的偏爱。
当年事发后,邓拙乐第一时间就上门求娶,这无疑保全了络薇的名节。拙乐是和徐经纶完全不同的人,络薇在学习如何和相伴多年的哥哥步入爱河,拙乐却体贴地说:
“薇薇,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还是和以前一样,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就好。”
和拙乐一起,络薇不用考虑更多,她第一次在尝试在爱情里主导的感觉。拙乐在大小事上的纵容,也让络薇渐渐转变一些观念。
都说爱人如养花,不光是巫染和拙园,巫嘉也看得出来———络薇现在过得很幸福。
起码比在徐经纶身边要幸福许多。
回想起当初在医院里拙乐说的话,巫嘉幡然醒悟,也许当时固步自封的是自己。
他太自我,这么多年都看不到别人的不幸福,就连近在身旁的挚友们都没办法体察。
也难怪这些人最后都会投诚巫染。
她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啊。
到徐家大院,气氛骤然沉重起来。
往来宾客都穿戴素色,或缄默或抹泪。
拙乐在大院门口遇到别家宾客,礼貌寒暄一会儿。对方奇异地看了眼巫嘉和巫染。
巫染上前:“您好,我是平花国际的董事巫染。这是我哥哥巫嘉。”
“平花集团?”对方怔然。“是李家人的?我似乎没见过你。”
“您应该认识李尽蓝。”巫染不卑不亢,“我刚从国外调回来,确实没怎么露面。”
“啊,这样。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回头拙乐推给您就行。”巫染说,“我们先进去了。”擡脚往里走,巫嘉疑惑地问:
“你什么时候变成平花集团的人了?”
“大学同学,也是一起创业的朋友。”巫染解释,“在纽大交换生的时候认识的。”
“我说怎么一回事,咱们家的公司……“
巫染嗤笑一声:“巫大师不是一心向佛吗?权财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多打听?”
“少来!”巫嘉急眼了,“我说当时怎么李氏会来谈收购,原来都是你授意的!”
“其实只是套了几层股权的壳子而已。”巫染耸肩,“真正的基本业务在矽谷。在国外留学那四年,我总不能一点事儿也不做吧。你怎么大惊小怪的?拙园没告诉过你吗?”
拙园说:“你离开之后,巫嘉哥就不怎么管你家族的产业了,都是唐鹏叔在做交接。”
“哦我,忘了,你那会儿还被我关在精神病院呢。”巫染没忍住,恶毒地笑了起来。
魔鬼的笑声。银铃的笑声。
她笑得花枝乱颤,就着继兄的怨怼。
檐下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
漆黑的,树一样扎根那处。
他朝她看着。
目不转睛。
巫染诡异地偏移了脸,同他对视。促狭的笑容未散,冰冷疏离已经爬满深邃的五官。
她的发丝漆黑如群蛇。
围绕那颗美丽的头颅飞舞着。
背景是满墙墨绿、生命力旺盛的爬山虎。
一秒钟过去。
第二秒,第三秒。
她如一颗投湖的石。
在他的眼底和心中震荡。
“经纶。”邓拙乐率先打破沉默。他是适合问候第一句话的人选,没有过节。就算有,如今比起其余人的过节,也算不上太大。
拙园也上前一步,露出和煦的笑容:“徐哥哥都守了一整晚的夜了,要去睡一会儿?”
一旁的巫嘉很不自在,对于这个曾经的挚友,如今的仇人。络薇也是略显局促。
其实最该不自在的是巫染,但她没有。
哪怕徐经纶的目光不从她身上抽离。
她走进去瞻望徐占的仪容。脊背笔直,点香上香。里面只剩稀疏几位宾客,还有一夜不曾阖眼的康驿。巫染拍拍他的肩膀:
“节哀。”
康驿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是白眼狼。”巫染体察他话里讽意。
康驿知道她:“……我没有那个意思。”
巫染在他身边坐下:“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零点左右。”康驿的嗓子还有点沙哑,“这几天他确实比以往要精神……”
回光返照。巫染的眼睫颤抖了几下。
“以死者之福寿兼备可为喜也。”她说,“八十已经圆满。全寿而去,也是喜丧。老人家他平时喜欢热闹,你也不该这样悲怆。”
康驿什么都没说,只是幅度轻微的点了点头。主人家的进来了,巫染蹙眉要起身。康驿叫住她:“老先生有句话是对你说的。”
巫染于是虔诚地附身去听,隔得近,能闻到她身上的棉麻衣料味道。康驿突然想起来,老人家不喜欢辛辣刺激的香熏味,也不喜欢人打扮得没有活力。她今天打扮得素淡但不平泛,脸上未施粉黛也气色宜人。她不曾表露什么负面的情绪,起码比那些人要好。
比那t些假模假样哭啼两声的人好。
“他说,这一天来了,没成想那么快。”
“他以后怕是护不了你了。”
巫染的眼黯下去,听完了,还是将身子欠在那儿。直到意识折返,才一点点地回正。
漆黑的发盖住脸颊,被她拨到耳后。
巫染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回头和在场的长辈说话。在人群里。徐经纶站在中心,正在商讨葬事。巫染隔着压抑的人群瞧他,只瞧见他宽阔的肩背。房屋的横梁一样。
【人是一个人。】
那一日,徐占在空旷的院里如此说。
【尘归尘,土归土。我这老家伙都活大半辈子了,以前陪在身边的人也走了大半。要说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我那孙子。】
【人生不带来什么,死也带不走。我越来越明白这句话了。如果能回到那年,我还是想对抆钟说,同意他和经纶母亲的婚事。我有时候在想,人是越老越通透,还是越老越愚昧。到底是我眼光狭隘,才让抆钟没能善终,也让经纶这孩子早早没了父母。】
【他对我,总是敬畏大于亲近的。我想他也知道我的愧疚,他用利的很好。要是有一天我走了,经纶也该解脱、觉得畅快了。】
【我要有一天走了。】
【经纶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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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好?
孤单、寂寥、踽踽……又有什么不好?
巫染盯着那个再无任何血亲的男人。
直到对方也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身朝她。
她淡然走上前去,对他悼念一句:
“节哀顺变。”
他将她用沉潭般的目光笼住,仿佛一道无声的风锁。巫染却无畏而勇跃地迎上他。
没错,徐经纶。世界上没有人是非谁不可的,不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李叔李婶被惨杀的那一天我就死了。庄羽被折辱的那一天我就死了。棠悦撒手人寰的那一天我就该死了。
可我还是活了下来不是吗?以畸变的思想、强大的精神,站在如今的你们的面前。
这样孤独地茍活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巫染从来没觉得这世界是坟场、是炼狱。
因为没有人理解她,没有人真的懂她。
没有人知道她无时无刻都在毁灭和重愈。
这样矛盾而乏善的生活。
巫染已经过了二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