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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忘川难自渡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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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太傅方如梦初醒,其实唐鸢,本就不该踏入这汴京城。

悔恨之外,唯余叹息。

城外军营,新皇进入主帐中。

男人正擦着剑,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取

“你还是不打算去见她?”

男人擦剑的手一顿,一言不发。

六年前,他被抛于市井“示众”,承蒙城民冒死搭救,拣回一条命,养了快一年才能下床,后来太子旧部找到他,一同返回漠北,开始谋划。

那段噩梦般的记忆终日缠绕着他,到如今,他还时不时会惊醒。

六年,他心里只剩仇恨。

他亲手杀了安禄侯,杀了谢皇后,他以为自己会好受一些。

可是没有。

他依旧被压得喘不过气。

在这世上,他再无亲人、朋友。

“你恨她?”

凌游微愣,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见她?”

他擡起头,面罩后的眼睛死寂沉沉:“陛下,你见过我的脸吗?”

新皇当然没见过。

连凌游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有些东西,沧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

而今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境,都形同废人。

离开自己,她或许能过的更好。

尽管有丹药参汤供着,唐鸢还是病倒了。

冷宫待这一遭,她像一朵枯萎凋零的花。父母再怎么精心养着,也养不回从前。

新皇甚至亲自来看望她,这些年,她秘传宫中消息,又扛下轼帝罪名,简直称得上最大功臣。

可唐鸢什么都不要,不要金银财宝,不要尊贵后位,只言:“若陛下有心嘉奖,就请在全国上下兴修将军庙吧。”

让那些无处可去的英灵,也有家可归。

新皇也派了御医圣手驻府照看,可御医看过后,只无奈摇头,这是心病。

心病无药医。

唐鸢日渐消瘦,缠绵病榻。

其实,她还是会偶尔同柳儿谈笑,不过那笑,飘忽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碎掉。她说,柳儿,你若有心上人,一定要告诉我。

柳儿真的有了心上人,一个商户家的儿子,唐鸢很高兴,打起精神,亲手操持了她的婚事。

在老家,有唐家作后盾,柳儿不会受气。唐鸢送泪涕涟涟的柳儿出嫁,目视她远去。

然而,仿佛是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当晚,唐鸢彻底病倒了。

父母兄嫂皆从汴京赶回,柳儿新嫁娘也不顾规矩赶了回来。宋婉得了消息,又恰知军中的金面将军就是凌游!她闯进主帐,问他到底见不见唐鸢最后一面。

凌游闻悉,几乎胆裂魂飞。

他放下所有一切,两人连夜疾驰向唐家老宅。

夜凉如水,下人们乱作一团。

唐鸢安静地靠在母亲怀中,父亲紧紧攥着她的手,兄嫂难忍落泪。

这是唐家最小的女儿,是他们最纵容、最心疼的孩子。

烛火晃映,恍惚间,唐鸢好像看到了篝火簇簇,有人唱歌,有人欢笑。

她颤颤伸手,窗台上,搁着已经陈旧发黄的蟹灯。柳儿拿来,放在她怀中,她慢擡指尖,轻轻抚摸。

唐鸢嘴唇轻颤,柳儿凑近,哭着问:“小姐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知道,他还活着。”

唐鸢眼神涣散,眼角落下一滴泪。

“他终究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不愿意,见我......”

旱夜惊雷起,太傅悲声哭喊:“我的儿啊——!!”

与此同时,马背上的主将,心脏骤疼,从马上跌了下去。

宋婉大惊,可他不顾疼痛,迅速爬起,接着翻身上马,捂着心口继续赶路。

还是晚了一步。

唐家老宅,白绫高挂。

柳儿头戴白巾,发现了呆立在府门前的凌游,她愣了一下,扑上去,满眼怨恨:“她一直在等你!”

凌游身形猛地一晃。

“小姐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不来见她!她一直在等你!!”

“你明明活着,却不愿意见她!她到死都以为你不肯原谅!她到死都以为你恨她!t!”

字字锥心。

他任由柳儿对他又打又骂,忽然佝偻下身,一大口血喷在地上。

几日后,素有赫赫战功的金面将军一路闯进宫中,禁军头领曾做他的下属,在拦与不拦间为难,新皇叫他放人进来。

凌游进殿,上来就是一拳,近侍惊呼,新皇摆手,示意不要管。

凌游揪着他的衣领,丝毫不管什么以下犯上,只怒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年一直是她在传消息!!”

新皇却只冷冷地看着他:“我告诉你,你就会见她了?”

凌游微怔,更怒:“可为什么要告诉她我还活着!!!”

“因为你是个懦夫。”

他漠然推开愣神的凌游,“因为我要让她知道,你是个懦夫。”

这样,她或许就会心死,会愿意忘掉这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六年的筹谋里,他看着那些从宫中千里迢迢传到漠北的,一张张娟秀的字迹,对这个坚韧无畏的女子产生了好感。

只是他低估了,她的爱,同样坚韧无畏。

凌游面色惨白,踉跄着退开,半晌,失魂落魄离去。

那天起,他自请镇守边关,回到漠北,一直到七年后郁郁成疾去世,都没有再回过汴京。

新皇遵守诺言,在全国上下兴修将军庙,与其他专供一人的庙不同,这庙中供奉了三座塑像,据说分别是凌、许、萧三家的少将军,还有很多小一些的塑像,是那些无辜死于权势阴谋的将士。

凌游心有执念,死后作亡魂游于世间。漠北有一信奉他的百姓,无意中捡到一把古剑,供于庙中,未曾想这竟是深藏于世的神器诛邪剑,也阴差阳错,让凌游成了剑灵,得以存活千年。

千年浮沉,历史被遗忘,一座座庙被推倒重建,而十里村的这间,是留存世间的最后一座。

这是过去给他留下的唯一印记,凌游设下阵法才保其不倒。

可正如他终究护不住这庙,他也始终未曾找到唐鸢的转世。他并非要做些什么,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只要她平安快乐,一眼便足矣。

殊不知,唐鸢根本没有投胎转世,这执拗的姑娘也在傻傻等待,等着见他一面。

这一等便是千年。

起初,她等到了爹娘,他们见到她,不可置信,心疼万分,叹她真是个傻孩子。他们喝下忘川水,渐渐忘了她,如孩子般迷茫,唐鸢红着眼睛,微笑着将他们渡去。

她还遇到了崩逝的新皇,他垂垂老矣,见了她,疑惑着不敢认,满心都是惭愧。

她就那样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送走了许多故人,可还是没有等到他。

忘川的水汽氤氲,后来,她也忘记自己在等谁,只是知道,自己一直等不到。

等不到,便一直等。

如今,两两相望,隔绝千年的记忆涌现。

唐鸢满脸是泪,凌游一步步向她走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也提起裙摆,朝他跑来。

孟婆一声轻叹,擡手施术。

只见凌游略微佝偻的身形变得挺拔,脸上的面具消失不见,俨然是一副英俊不凡的少年模样,而不远处,姑娘粉衫红裙,笑颜如花。

他们回到初见的那刻。

那时,他们因一个拥抱心动。

而分隔千年后,终于得以再度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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