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1/2)
拨云见日
飓风吹得云遥踉跄不稳,她扶住一旁的树干,勉力睁眼看去。
光阵亮起后,地面上突然冒出许多漫无目的、踟蹰行走的鬼影。
方才还要一刀劈了石像的赫连铖,如同受了重击,陡然间跪在地上。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七岁之前,对他来说是噩梦的,在逃出虚妄海后就被他强制忘记的,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小时候是没有名字的。
对他客气一点的,叫他小殿下;而更多的,叫他杂种、畜生、贱种、祸害。
他的母亲,传闻中被掏心而死;他的父亲,性情大变,一路杀进苍海,混乱中杀死魔尊右使,苍流险些也丧命他手。
魔尊震怒,以千万亡灵为祭,将他镇压在墨海底渊。
留下来的这个孩子,几乎成为众矢之的。他日子过得艰难,同龄人讨厌他,拿石头砸他;长辈们不喜欢他,把他往泥里踩,甚至想要他的命。
记忆中,只有在姑姑那里,他可以不用在地上爬来爬去找东西吃,他可以像个人,坐在桌前,握着筷子,穿着体面的衣服,有尊严地吃饭。
可赤枫对他,终归是心情复杂的。且她刚接手赤海,事务繁忙,一百分的心思也只能分一分给他。更多时候,他还是独自挣扎求生。
他自小就有怪病,时不时发作,体内两股气流横冲直撞,恨不得将人撕成两半。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办,他便硬着头皮撑,有时能撑过去,有时撑不过去痛到晕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醒来的机会。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众魔发现,这个孩子尽管非仙非魔,却很好地继承了母亲的聪慧与父亲的天赋,若放任下去,一定是个祸患,决意要斩草除根。
在七岁那年,遍体鳞伤的赫连铖终于逃出了虚妄海。在外流浪半年,被消息灵通的赫连鸿业捡回了南疆。
原以为是噩梦的结束,不曾想,是新的噩梦,或者说,是包装成美梦的噩梦开始。
外公一意孤行认他作了少主,把他架得这么高,却没给他派一个人手,也没有教他这个少主要怎么当。
他只能自己跌跌撞撞摸爬滚打。
而他的母亲在族亲中似乎名声很不好,虽然他们不敢在赫连鸿业面前搬弄,但仍有很多非议,有意无意传进赫连铖的耳朵里。
他们说,他的母亲狂妄自大不尊亲长,引狼入室,给南疆带来大难。至于他父亲,那更不用说了,就是个白眼狼。
所以,他没有资格回来。
年幼的他手足无措,无法分辨真伪,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该滚出南疆。可离开这里,他还能去哪呢。
阿花姑姑说,才不是这样的,昭昭小姐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他问,那我娘爱我吗?阿花愣了愣,没有回答。
一直到她出嫁离开了赫连府,赫连铖也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他孤独、却又强硬地成长。
冷漠、警惕、戾气十足,手段比起母亲,有过之无不及。哪怕后来入天冥修习,也能照样在南疆站稳脚跟。
因为他比谁都豁得出去。
曾以为是救命稻草的外公,因他的母亲贯纵他,又因生身父亲迁怒他。
小时候他不明白,为何外公阴晴不定,白日里还和颜悦色,晚上就横眉冷对。他从来不明白,直到他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或者说,不再纠结于任何人的爱恨。
然而他还是告诉自己,母亲一定是爱他的,都说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不爱他,为什么把他生下来。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说赫连昭一句不好,谁敢嚼舌根,他就要谁好看。
可原来,她真的不爱他。
现在他终于明白。
他不过,是父亲用来留下母亲的工具,是母亲妥协的产物。
忽然下起了雪,有冰冰凉凉的东西飘进他衣领。
“赫连铖,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他猛地睁眼:“谁在说话?!”
眼前白茫一片,什么也没有,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
这个声音继续道:“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欢迎你的到来。”
“你的父亲,不在乎你;你的母亲,也不爱你;你的外公、师父......所有人对你的好,都是因为你母亲。而他们又无法全心全意对你好,因为你还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他愤恨:“胡说八道!”
那声音笑了一下,好像在笑他知道了一切,依旧自欺欺人。
隐隐有一阵锐痛从心脏传来。赫连铖暗道不妙,先前就情绪波动太大,又耗费了内力,如今再心神俱震,是免不了一场气冲了。
可他现在管不了这些,他要先杀了这个喋喋不休的碎嘴,呼喝着叫他滚出来。
“你这么激动,不就是终于发现,原来没有一个人爱你,没有一个人真正在乎你?”
“你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就连你那两个跟班,若不是救了他们的命,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你的人生啊,实在太悲哀了。”
“闭嘴!闭嘴!闭嘴!”赫连铖暴躁四处乱找,然而根本找不到这声音的来处。
这声音仍在道:“连你的名字,都毫无意义。”
带着期许出世的孩子,都会有父母精心取下的姓名。而他,他找不到自己名字的含义。
后来才知道,那是外公随手翻了一页书册,随便瞥一眼取的。
就如他母亲所言,他本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赫连铖心脏骤疼,疼得手指无力,握不住刀柄,左膝一软,半跪在地上喘息。
“是不是很痛苦?”
冷风瑟瑟,那声音却柔和下来,不再咄咄逼人,改为循循善诱。
“你所有的不幸,都来源于你身体里另一半肮脏的血脉。不然,你外祖父为何将你送去仙门修习?”
赫连铖一个半魔的血统,原是不容许进入仙门的。赫连鸿业费了好番功夫,天冥宗宗主越洲力排众议收下他,皆是为让他早日净化体内的浊气。
他比所有人都努力,但这些努力造就的成果,在别人嘴里,变成了他不愿提起的父亲的功劳。
他们说,还不是因为他爹,他才有这样高的天赋。
而无论他怎样努力,吃了多少药,修炼多少功法,也无法甩开这令他深恶痛绝的血统。
“其实,你根本无需如此费力。”那声音似乎靠近了,从左耳环绕到右耳,“你不是,早就发现办法了吗?”
赫连铖擡眸,白茫之景消失,他又回到了阵法中央。
眼前,是扶着树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云遥。
而那声音并未消失,如附他耳畔,发出令人沉陷的引诱:“只要杀了她,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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