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三合一)(1/2)
三年后(三合一)
大晋二十七年,初春。
今年的春来的格外早,昨日才下过一场大雪,武安侯府遍地白茫茫一片。
唯有从后院通往锦棠园的路上多出一道脚印,桃雨怀中抱着一件兔毛披风,小心翼翼沿着脚印找过去。
“小姐?”
声音回荡在这空荡荡的梅园中,片刻后,桃雨终于在一处即将被枝桠交错的雪梅淹没的凉亭中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小身影。
“小姐!”
少女闻声回头,铺散在肩后的乌发微荡,擦过她雪白的脖颈与脸颊。
看见来人,她粲然一笑,杏眸弯弯,鼻尖处染上的红透着不谙世事的稚嫩。
桃雨一眼便见那人身上的衣裙那样单薄,忙走近将披风披在她身上,“小姐怎的还在锦棠园玩?难不成小姐忘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沈云降摇摇头,她站在凉亭的台阶上,反而比桃雨高了半个头,目光轻易地越过她的发顶,眺望着这个小小的园子。
经过这三年他们断断续续的修缮,这个园子终是大变模样。
原本生锈的长椅换成了木椅,上面歪歪扭扭的花纹是他们自己雕刻的,在椅背和扶手处还缠上了四季不谢的假花。
而角落里堆的残骸,都被他们做成了各种各样的摆件,还找人在梅花最多的地方修了个小凉亭,只能容纳一个人,却别具一格。
站在凉亭中,周身便被丝丝缕缕的梅香环绕,她感觉似乎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不眠夜。
许是因祸得福,沈云降这三年间都听邬施礼和邬斯衡的讲学,也从之前的大字不识到现在几乎出口成章。
这三年,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事。
如果非要说一件的话,那应该是……
“今日是春日宴。”
桃雨见她出神,小声提醒,“大少爷他们已经在院子里等小姐了。”
沈云降收回心神,暗自在心底重复。
是啊,今日是春日宴。
自从三年前因惹上赵家而缺席当年的春日宴,一连三年都未受到邀请,直至今年。
今年能受邀的原因竟是邬斯衡在去年的春闱中夺得榜首,一举成为上京中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更别说他在一年一度的射礼上如何惊才风逸,今年不过十九的少年,却已经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
上京城中,如他一般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少有第二个。
待明年行冠礼时,他便能受封武安侯世子。可在沈云降看来,他的前途远不止于此。
至少,也该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重臣。
她这次去,也是为了认一些人,方便日后的交际。
毕竟她不可能躲在武安侯府里一辈子。
沈云降走去前院,隐隐约约看见院子里的树似乎生出了青绿的嫩芽。
而在斑驳交错的树影下,立着三个身姿如松如竹的少年。阳光泄落在他们身上,光影淋漓,勾勒出朝气蓬勃的少年气。
她提起曳地的裙摆,踩着松软的细雪奔向他们。
“阿兄!”
还在随意交谈的三人齐齐回过头来,少女青翠的裙摆如荡漾在雪色中的碧波,正冲破阻挡在他们之间的冷风,飞快跑来。
邬斯衡下意识伸出双手要接住她,然沈云降堪堪停在他们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他便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我们走吧?”
沈云降微喘着气,笑道。
其实历来的春日宴不过是京中权贵用来赏春玩乐的宴会,说不上得多正式,但武安侯夫妇还是嘱咐他们要认真对待,好像说……这次的春日宴非同寻常。
会是怎样的非同寻常呢?
颠簸起伏的马车上,沈云降问出了这个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邬斯衡漫不经心向她投来一眼,薄唇微启,话头却被旁边的邬施琅抢了去。
“听说是要为太子殿下擢选太子妃。”
他兴奋道,“太子殿下今年也十八了,太后和圣上都有意让他早日成家。不过话是这样说,我猜是圣上年纪也大了,可能挨不过……”
“子豫。”
邬斯衡冷声掐断他的话音,他便瞬间噤了声。
随后邬斯衡道:“没什么特别的。”
关于这位素昧谋面的圣上,沈云降只道听途说过一些。
她阿爹从前打仗立了大功,被封为镇国大将军,下旨后,几十箱御赐的金银珠宝轮番被擡进他们家,满朝文武庆祝恭贺,大街小巷美名长传,更在那黄澄澄的圣旨在御前公公的手中徐徐展开时。
她曾窥见浩荡皇恩的一角。
正因为见识过如此辉煌的圣恩,在那日灾难来临前,她也曾懵懂的问过阿娘。
什么是满门抄斩?
印象中的向来温和的阿娘此刻却笑得很难看,没有如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她交给家中的一个婢女。
告诉她,出去玩的久一些。
而这次去参加的正是圣上的春日宴,虽说圣上不会出面,她心中还是有些害怕。
怕被拆穿,怕被割断脖子,从此不留于人世。
思及此处,她旁敲侧击的问道:“春日宴只是为太子殿下择妃的宴会吗?那往年会做些什么呢?”
邬施琅道:“当然不是了,主要还是赏花游园,但往年也有为适龄的公子小姐择偶的先例。”
他滔滔不绝:“比如咱们阿爹和阿娘就是在春日宴认识的,要不是我阿爹死皮赖脸的求当今圣上为他和阿娘赐婚,我阿娘断断不可能嫁给他的。”
“你这话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么?”
邬斯衡凉凉道。
邬施琅又一次垂下脑袋。
沈云降想笑,顾及到武安侯夫妇的马车就在他们前面,终究只是牵了牵嘴角。
“大兄,”沉默中,邬施礼少见的开了口,“圣上不是说,这次春日宴要为你也择一位世子妃么?”
场面一时凝固,可沈云降却对他惊心动魄的消息一无所知。她看向邬斯衡,问道:“是这样吗?”
马车上晃动的窗帘遮起了流光溢彩的长街,邬斯衡望着那个窄小的窗口,眸中藏着浸不透的黑。
半晌无言。
他没回答,但沈云降瞬间懂了。
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将邬斯衡的各种行为理解的很透彻了。一般选择不说话,就是默认。
其实她也并不能说完全没料想过这件事。
她静下心,细细将邬斯衡从头打量到脚。
十九的少年,身量再不似从前。眉宇间的稚气散尽,凝起了几分成熟的游刃有余之感。
少年的乌发用银冠高高束起,冷冽俊削的侧脸端正分明,一袭白衣如玉,将他身上那股常年用剑生出的凌厉与书生气融合在一处,衬得疏离有秩,又不失温柔。
沈云降又看了看他搭在臂弯间的两只手。
他的手也比从前要大些,手指干净修长,轻轻一握,便能看见其上蜿蜒的经络。
邬斯衡长大了,并且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而圣上肯为他做主,也是重视他,是他不能推拒的事。
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沈云降得出这样的结论后,便阖起了眼,努力将思绪抛至别处。
到了宫门,他们只得下马车步行入宫。武安侯夫妇得去与其他朝臣交涉,便早走一步。
沈云降跟着兄弟三人往宫中走时,很清晰的听到了旁人对他们毫不吝啬的夸奖。
不得不说,他们三人长得愈发俊俏了,走在他们中间的沈云降甚至觉得,她真的很多余。
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句对她容颜的夸赞,她才不好意思的尽量藏起自己的身子。
这一行少年少女,确实耀眼夺目。又因他们连着三年没出现在春日宴上,对其余公子小姐来说属实面生的很,在这宴席间便更惹眼些。
他们被安排在一处开满新长春花的花园里,芳香四溢间,还飘着凛冽的雪,是格外怪异且难见的景象。
沈云降刚随三人站定,立刻有人来寻这三兄弟说话。邬施礼和邬施琅还好,身边围着的多是从前在书院中交好的公子,而邬斯衡这边则百花齐放。
公子不少,更多的是那些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小姐们,一个个染着粉黛,打扮得花枝招展来与他攀谈。
凑近虽凑近,可她t们也知道邬斯衡最重礼数,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沈云降站在外围,静静看着这一切。
邬斯衡冷淡的垂着眸,时不时勾起一抹笑算作应和。
他们叽叽喳喳的话题只有最近的大事。
关于武安侯府三年前出的事,早已不能算作坊间玩笑的谈资。
果然无论什么事,总是能让时间冲淡的。
不一会儿,邬斯衡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开口致歉,让那群人为他让开一条路。
可这么柔和的话让他们听着,哪能算作败兴,因此他依旧被困在其中。
沈云降独自在一旁,敏锐的察觉到他流露出来的一丝不耐烦。
她无声弯唇,忽然觉着这一幕还挺滑稽的。
喧闹中,耳畔传来一道极其好听的声音,“皎皎。”
她望过去,看到少年宽阔的肩膀,再擡头,才对上了关寄舟那双温柔的眼。
他们,好像都不约而同的长高了。
她想着,对他轻轻颔首,“关公子。”
关寄舟眼中浮出一抹失望,转瞬即逝。
关寄舟这三年来也是日日与他们在一处的,但每每让沈云降感觉他们的关系是不是要暴露了时,他总会适当的与她保持距离,让人觉着亲疏难辨。
久而久之,沈云降也就默认了他的行为。
毕竟他是真的将她的话放在了心里,时刻都有分寸,没有叫任何人怀疑过。
他们站在一条长廊中,廊外几步外便是腾不开身的邬斯衡。
方才的景象就好像一边是青天白日,一边是无尽冷寂的黑夜。
而现在有关寄舟在,似是黑夜中亮起了一颗星星,她也不觉得落寞了。
沈云降问他:“你阿爹有说要为你择新妇吗?”
关寄舟的年纪也与邬斯衡差不多了,娶妻的日子总不会差的太远。
而关寄舟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无意娶妻。”
沈云降有些惊讶,指了指邬斯衡的方向,道:“当心大兄要超过你了。”
他笑了笑,看着那边,“邬兄德才兼备,受欢迎也是自然。”
“但是人到了年纪总要成家的,你若不愿,过了这个年纪可就不好找了。”
沈云降打趣道。
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关寄舟虽然比不上邬斯衡,却也是上京中屈指可数的贵公子,再晚些成亲又如何,多的是小姐们争相上门。
而关寄舟望向她的目光却灼灼,仿若其中藏了一团火,“若是娶妻只为成家,那也没什么必要了。”
沈云降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毕竟她也只才是个即将及笄的小姑娘而已。
关寄舟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反问她:“那皎皎有没有遇到合心意的人?”
沈云降从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总会很快的掐断自己这个屡次三番破土而出的念头。
三年前她或许还会幻想一下,有没有可能他们会为她择一位好夫婿,但这三年间,她愈来愈觉得,武安侯夫妇的大恩大德,她永远无法还清。
慢慢地,她做好了要一辈子照顾他们的打算,就算他们不情愿,她也会待在他们身旁到老。
沈云降摇了摇头,才十五的小姑娘,却比寻常年纪的孩子更为稳重。
她说:“我这几年只跟你们待在一起,外人也不认得几个,怎么会遇见那样的人。”
关寄舟猜到她会这么说,垂下了眼,过会儿又重新看向她。
他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布包,还未打开,沈云降已经闻到了糕点的味道。
“此时还未入夜,宴席恐怕还要等很久,你饿了可以吃这个,”布包徐徐展开,映入眼帘的是香气扑鼻的栗子糕,“别饿着肚子。”
她爱吃栗子糕这事,仅仅只对关寄舟讲过。原因无他,只是她的小狗也叫栗子而已。
沈云降欣喜接过,马上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清甜却不寡淡,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关寄舟突然伸出手,用指腹蹭掉她嘴边沾上的糕点屑。
沈云降随即愣住。
长廊檐下,二人独处,影子交错重叠,亲密无间。
这一画面就这样落入了还在想方设法突出重围的邬斯衡的眼中。他倏然抿直唇线,动作随着他的气息凝固。
“不好意思,让一下。”
更为冷冽的嗓音自喉间发出,却不禁让周围的人不寒而栗。
很恭谨的一番话,意外变成了最后通牒。看着邬斯衡讳莫如深的眼,旁边的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而沈云降还没有发现那边人的动静。
她看见关寄舟的指腹上沾着栗子糕的碎渣,下意识要掏出手帕为他擦拭,匆忙中,手里的手帕被一道低沉的嗓音吓得掉在了地上。
那声音并不突兀,也不可怕,却不知为何,她蹲下身时去捡手帕时,心脏还跳的很快。
邬斯衡睨了眼关寄舟,随后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在干什么?”
沈云降想了想,还是将手帕递给了关寄舟,而后看向他,答非所问道:“你那边……能走开了吗?”
邬斯衡也没回答她,旋即看到关寄舟手中的糕点,换了种方式继续问:“在吃东西?”
沈云降还在犹豫要从哪里开始说,关寄舟颔首道:“怕她饿着,我就准备了一些。”
说罢,他将栗子糕往邬斯衡那边递了递,“邬兄要不要也垫垫肚子?”
邬斯衡很少会吃甜的东西,本想婉拒,可他隐隐瞧见了沈云降眼底的失望。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应了声“好”,将栗子糕整个儿打包带走。
其余二人眼中尽是错愕。
邬斯衡哪里会知道,沈云降眼底这份失望,没什么太深沉的含义。
不过是她还没吃够罢了。
但这毕竟是关寄舟的东西,她也不能护在怀里让别人都不要吃,只能盼望着邬斯衡只吃一小块。
但栗子糕消失后,她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她有些不悦的撇撇嘴,还是扬起笑,道:“没事,阿兄不会饿着就行了。”
园林中人群熙熙攘攘,离得很远,沈云降一眼就认出了在小姐堆里聊得正欢的何思琼。
她也看到了他们,兴冲冲的走过来。
何思琼今日一袭黛粉襦裙,格外娇俏,她如往常一般揽过邬斯衡的胳膊,笑吟吟道:“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里?”
要是平时,邬斯衡必定会立刻走开。
但他忽而想起马车上说起的,要给他在春日宴择一位世子妃的事。
那些个贵女,若是陛下真要塞给他,他虽不愿也无从拒绝。倒不如用何思琼做挡箭牌,一了百了。
思及此处,他放下手,任何思琼拉着。
何思琼见他并未抵抗,又惊又喜,笑意更浓。
两人如此相近,落在沈云降眼中,反而那么刺眼。
沈云降记起,何思琼今年也有十七了。
他们都成了大人,只有她还尚未及笄,站在他们中间像个小孩子。
“宴会要开始了吗?”
她有些别扭地问。
“好像是吧。”
何思琼随口道,然后看着邬斯衡笑,“长聿哥哥,我在那边看到了一座桥,但你知道的,我怕水。”
她轻蹙着眉,迟疑道:“等会儿要放纸鸢了,我想先上去看看,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听起来很正常的话,沈云降却觉得有点奇怪。
具体是哪里奇怪,她还真说不出来。
邬斯衡被她拉住的那只手上还拿着方才的栗子糕,何思琼眼尖的看到了,伸手拿去,放了一块在嘴中。
“真好吃,”她道,“是长聿哥哥带的吗?我可喜欢了,谢谢长聿哥哥。”
不容旁人多解释,她硬拉过邬斯衡,冲沈云降他们挥挥手,“那我就带着长聿哥哥去玩啦,你们自便哦。”
转身前,沈云降看到了他们牵扯在一起的衣袂。
和邬斯衡最后那兴趣缺缺的神情。
这三年间,这样的事发生早就不止一次了,尤其是年前她过生辰时,邬斯衡在晚间被何思琼拉去看花灯。
那时她忍不住委屈的掉了眼泪,因为邬斯衡说好要教她画画的。
听桃雨说,邬斯衡都走到她屋门外了,忽然有下人跑来说何思琼生病了。
后来到了才知道,这不过是何思琼开的一个玩笑,尽管邬斯衡第一时间赶回来了,但往返还是用了不少时间。
这事变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动一下就会牵扯出好多情绪来。
愣怔时,她听见原先围在邬斯衡身边的那些小姐发出一声声似是羡慕又似嫉妒的喟叹。
“果然邬大公子早有心悦之人吧?”
“邬大公子和何思琼是青梅竹马,关系好很正常,也不能说他就对何思琼有意啊,况且何思琼区区一个庶女,邬家怎么会让她进门?”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呗,何思琼天天往人t家身上黏,邬大公子如此端方的君子定是不好意思拒绝她罢了。”
“听说她娘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与何老爷不过一段露水情缘,天天在何府门口撒泼打滚,何老爷没办法才纳了她的,近朱者赤,娘俩日日在一处,耳濡目染的……”
几人的谈话不堪入耳,沈云降垂眸想了会儿,还是向那边投去了一个眼神。
平淡,却似含着无声的警告。
那边有人看见,忙敛了声音。
“她应该就是武安侯府的四小姐……还是别惹为好。”
其实沈云降只是试了一试这种方式,并没有想它真的能奏效。
看来武安侯府在这上京中的地位还是不容小觑的。
“既然宴会要开始了,那我们先进去吧?”
关寄舟道。
沈云降木讷的点点头,收回视线,跟着他往垂拱殿去。
宴会厅男女分席,沈云降进去后看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右侧第四位。
有武安侯府在,她总不会被安排在末席。
在座的有当朝公主,也有名门贵女,每人身前的桌案上都摆着筵席前用来解闷的瓜果,沈云降没打算吃些什么。
一屋子的陌生人,都不怀好意的盯着她,她心里当真不好受,还哪里能安然自若的吃得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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