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枝(2/2)
沈循早已看到了缓步靠近的少年,在得到这样诚挚的回答后,便也无言以对,起身向屋里走去。
沈云降还奇怪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少年清朗的话音才落了下来。
“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她仰头,邬斯衡蹲下,到达与矮凳上的她同样的高度。
他们的手,现在就牵在一起。
“皎皎,我忽然不想等那么久了。”
之前他们说好的时间,是在她十七岁生辰后,也就是这年冬天。
刚好也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的时候。
沈云降笑了声,揽住他的脖颈,与他额头相抵,“难不成你想明日就成亲?”
少女身上清甜的香顿时萦绕在他周身,他感受着额头上温热的感触,感受她微微颤动着的长睫,偶尔扫过他的皮肤。
麻麻的,痒痒的。
美好到,让他不敢呼吸。
“那就明日吧。”
他亲她的唇瓣,道,“明日。”
他们玩闹了会儿,沈云降有些犯困,被邬斯衡送回去睡觉。
虽然明日还不行。
但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这样想着,邬斯衡便也不再执着于成亲这件事。
而少女的话,却被他深深刻进了心里。
然而当夜,上京城归于寂静后,宫中却传来了足以翻天覆地的消息。
圣上驾崩了。
*
黎明,漫天火光从通明的皇宫涌出,照亮了整片沉寂安静的夜。
铁骑声声,如一只巨大的野兽,有要踏平上京城的势头。
黄铨德骑马出宫,面对早等在宫门外的兵将道:“守好了,任何人不得在此时进宫。”
“是!”
赵克走近,道:“大人,您放心,我们的人都埋伏在城外,上京必定会在今夜沦陷我手。”
黄铨德“嗯”了声,道:“放心,等我满洲军攻破城门,你就会是大晋下一位皇帝。”
“多谢大人!”
赵克欣喜若狂,又赶忙恭维:“大人忍辱负重三十余年,终于熬走了那老东西,大人才是人中龙凤……”
“之前你和林家贸然行刺沈氏,差点坏我大事,”黄铨德睥睨着他,道,“看在你赵氏忠心耿耿的份上,先饶了你这一次。”
“是是是,属下知罪!”
“邬斯衡呢?”
“回大人,我一直派人盯着镇国公府,那厮估计是怕了,没有任何动作。”
赵克道,“之前看他杀大殿下还有些血性,现在看来也就是草包一个。”
黄铨德摆摆手,道:“继续派人盯着。”
说罢,他转身入宫。
“大人,那先皇遗体……”
宫墙内,嫔妃宫女的尸体躺了满地,血光甚至要比火光更显目,无人幸存。
稍稍擡眼,黄铨德便能看到承干殿的屋檐。
远处泛青的天色,像是正式撕开了这场烧杀抢掠的帷幕。
良久,他道:“好生安葬罢。”
*
邬斯衡早早便发觉镇国公府有人盯着,还好有道暗门可以直接通向另一条街,带着人有惊无险地逃出了府。
他留了一部分人在府中保护邬施礼和邬施琅,本来想把沈云降也留在府里,但她偏说要与他一起面对。
而且,她也想听黄铨德亲口说出当年之事的真相。
邬斯衡默许了。反正有他在,他就会护她周全。
百姓闭门不出,街上空无一人,走了好几条街也没看到邬斯衡口中的部下。
她便问道:“会不会是被黄铨德的人抓住了?”
邬斯衡道:“我们的人本来就不在上京城内。”
“那……”
那除了之前随他们进宫那百余名将士外,他们还有什么?t
走了许久,沈云降终于看到了答案。
那正是孤身一人等在宫外接应他们的李承衍。
她怎么会忘了李承衍呢?堂堂当朝太子,就算再年轻无能,也该有些下属的。
李承衍带他们进宫,路上说了黄铨德今日的谋划。
黄铨德不知为何,选择了饶他一命,将他囚于东宫再没来看过一眼。
而东宫恰恰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不费吹灰之力便逃了出来。
因他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外,黄铨德轻敌,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那,殿下您有多少兵马?”
沈循问。
李承衍愣了片刻,看向邬斯衡:“什么兵马?我身为太子,怎敢拥兵自重?”
沈云降也懵了,问:“那我们的人究竟从何而来?”
眼前便是进宫的隐秘途径,等到了宫墙里,邬斯衡才笃定道:“马上就有了。”
他们一直是跟着邬斯衡走的,而在进宫后邬斯衡反而没有那么谨慎,甚至还有时间探一下倒地之人的鼻息。
“这个还活着。”
他起身,对余砚道,“记下来,等会儿找人救他。”
“是。”
沈循他们更看不透他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很快,他们这大大咧咧的一行人就被黄铨德的人注意到了,暗处的侍卫极快地跳出来拦住他们,同时去通知黄铨德。
被黑压压数百将士包围,邬斯衡也从容不迫。
李承衍认出了将士身上的甲胄,恨铁不成钢道:“为何这群禁卫军会听命于黄铨德?这可是皇室的人啊!”
邬斯衡淡声道:“因为他们怕死。”
人人都怕死,也都害怕看不到白日的黎明。
不多时,黄铨德便与赵克赶了过来。
他们率众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谁胜谁负,好像一眼便看得明白。
“邬斯衡,你竟然还敢进宫!”
赵克拔剑向他,道,“我赵家就是因为你才没落至此,今天我便要你拿命来赔!”
他要策马上前,被黄铨德擡手止住。
看着眼前的沈氏儿女,黄铨德突然发笑,道:“说实话,以前我根本没把沈氏放在眼里过。”
“它不过就是一个物件,一个死不足惜、用完就能丢的垃圾,”他继续道,“成大事者,从不会记得用坏了哪个渺小如尘埃的物件,你们说,对吗?”
沈循上前,恶狠狠瞪着马上那人,长剑出鞘,咬牙切齿道:“全都是放屁。”
可他一动,周围的将士也跟着动,将他逼了回去。
终究是寡不敌众,沈循忍不住问邬斯衡:“你说的人到底在何处?”
而这时,沉默许久的邬斯衡才开口道:“满洲不过蛮夷之地,就算暂时占了先机又如何,我国广阔河山,有的是人能与他们抗衡。”
“更何况,太子殿下也还活着,他活着,就代表我朝皇室仍有一丝存活的希望。”
黄铨德不明白,他怎么到现在还在说那个废物太子的事,笑道:“你这是说给我听?想劝降我?”
“诸位。”
邬斯衡没理他,看向的是围堵他们的,和站在黄铨德身后的禁卫军,“你们生是大晋人,死也当为大晋鬼,若今日伏于满洲膝下,世世代代,都再没有了站起来的可能。”
将士们面面相觑,部分人神色有些动容。
黄铨德本就以死来要挟他们,早就摸清了这群人的脾性,嘲讽道:“贪生怕死之人,怎会被你三言两语蛊惑?”
“诸位将士们。”
少年持剑而立,月光在他漆黑的外袍上留下最后的光华,转瞬被明亮的天光覆盖,变成长久的,不会因为乌云而消逝,也不会因为大雨而潮湿的光芒。
动摇的心声,也因他的铿锵,变得坚定。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