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罪人成郁(2/2)
此事朝中引起的动荡比蔺丞相当时更盛。
连日上朝都绕不过这事来,朝臣们各怀鬼胎,有的想浑水摸鱼,在此事中捞点好,还有些胆大包天的,太后没了,竟还妄想保下罪人成郁。
朝上的争吵持续了数日,直到李瑾玉把所有的证物都归纳好,在朝堂上一一传阅,原本还想争个鼻青脸肿的众人都噤了声。
盐田被占为己有,每年收入至少有万两白银,这些钱尽数用来买兵器,养山贼。还有与秋桐的几十封通信,如此种种,铁证如山。
知道罪人成郁必死无疑后,朝中百种声音全部消散。
口风一致转变为应当将罪人成郁尽快斩首,否则年关将至,再拖延就要等二月份了,怕夜长梦多。
宋扬尽管对墙头草一般的朝臣颇为无语,但尽快斩首一事,倒是赞同。
只是太后遗体要放七日,七日后才宜放入皇陵中。原本定下罪人成郁斩首的期限也一拖再拖,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届时确实不宜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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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玉在狱中过得艰苦,轮椅被收缴,他双腿使不上力,只能像个乞丐一般瘫坐在地上,小解的场面极度不堪,令他整个人极为自我厌弃。
他在狱中每个夜晚想起来的,都是张游北拍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和母后,说他李成玉命里带龙,是真真正正的真龙天子,还会被载入史册万民敬仰。
事到如今,他才恍然大悟,张游北是个骗子。
狱中的李成玉恨不得将他从棺材中挖出来挫骨扬灰才算解气。
可说什么都晚了,李成玉就像个将家底尽数放上牌桌的赌徒一样,牌面一翻,输得倾家荡产。
只是七日又七日地过去了,他还没死。
要么是太后给了李瑾玉压力,要么就是李瑾玉手上根本没有证据,所以李瑾玉不敢处以他死刑。
李成玉如此想着,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每夜看着牢中天窗的月亮,心里盘算着日子,也期盼着有人能将他从狱中救出。
可他没等来救他的人,反而等来了他不想见的人。
臭了十几日的李成玉,因为此人要见他,狱卒忍着狱中一滩滩的恶臭,捏着鼻子打开牢门将他扶在一个有扶手椅子上,好让他能擡起头让探视的人直视他,见他脸上龌龊,还用不知道擦过什么的臭毛巾擦了擦他的脸。
好一顿折腾后,李成玉终于见到了那人。
“居然是你。”李成玉发出一声嘲笑,“真是可笑之极。一个阉人,竟要本王准备一番才能见你。”
宋扬端坐在狱卒特地擡上来的太师椅上,他摆摆手让人都下去,透过铁栅栏看着李成玉道,“如今你是罪人,见到我理应下跪行礼。不过料想你也抹不开面,我不与你计较。”
李成玉嗤笑了声,并未觉得这是荣幸。
“你来干什么?”
宋扬道,“来送你一程。”
“哦?李瑾玉找到了能斩我的罪证?”
“不必找,一直有。”宋扬勾勾唇,“只不过太后崩逝,头七没过就把她亲儿子砍了,怕她老人家又气活过来。”
“太后崩了!?”李成玉擡起头,紧盯着宋扬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辨出话的真假,半晌后又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太后为你谋划了半生,结果你又残又……太后希望你能当闲王,谁知你竟然想造反。太后是活活被你气死的。”
“还挺会胡扯。”这话又引得成郁大笑,“临了,李瑾玉居然还要给我扣个罪名,啧,他这是瞧上了千古一帝的名号啊。”
他嘴里啧啧啧,还在摇着头,眼中却冒着泪花儿,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死期将至,还是在哭自己母亲离世。
“你身上罪名也不少了,还差这一个?”
宋扬拍拍手让人把酒菜端上来,“我特地挑的酒,味道很好,给你尝尝。”
狱卒把大牢的门打开了,又送了一张桌子进去,酒菜全部放在桌上,酒倒在酒碗里,筷子也整齐地码在一边,入狱七日以来,成郁哪受过这种待遇。
“宋扬,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宋扬站起身道,“你这么聪明,想必会明白的。”
说罢,宋扬就离开了。
李成玉坐在桌前,吃着自己入狱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正夹起一块茄子的他,忽然在盘中看见一块碎瓷片,颜色和装饭的碗相似,都是棕色的。
李成玉用大拇指摩挲着那块碎瓷片,它和碗的材质又不相似,这块瓷片更尖锐一些,他的手指头在刃上轻轻一按,能明显感觉到皮肤被刺破的感觉。
很痛,也很清醒。
李成玉瞬间明白了。
宋扬想让他自尽。
太后刚刚崩逝,年关又在眼前。李瑾玉想力排众议将李成玉砍了,可是这一砍,难免要惹人非议,轻易就会落人不孝不义的口舌,还得惹上无情寡恩的说头。
很明显,宋扬并不希望李瑾玉惹人非议,所以给他送来刀刃,想让他自行了断。
李成玉想仰天大笑,干涩的喉咙发出了像车轮一般难听的声音。
没想到他李成玉自命不凡,半生沉浮,临了却羡慕起自己那早就没了亲娘的二哥。
羡慕他竟有一个太监如此为他着想。
哪怕那太监明知,若是他真的自行了断后,那些文臣必会给其找不痛快。
哪怕祸水东引,可他仍不顾一切想保护李瑾玉周全,实在……
李成玉不知道宋扬到底为什么会对李瑾玉如此掏心掏肺。
但他不想遂了宋扬的心愿,一顿饭吃得极慢。
就在此时,狱卒送来新的囚服和镣铐,要他自个儿换上。
“行刑之日定下了,是明日午时。”
狱卒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用长棍敲打着牢门,用带着刺儿的目光盯着李成玉看,又用嘲讽的眼神巡视了牢房内的一切。
牢房内有发黑发臭的粪便,还有发黄的牢房一角,那些都是成李成玉费尽力气才爬过去定点排泄的成果。
但狱卒非但不感激他,嘴里还在埋怨着,“等砍完头,老子又得跟街道夫似的,打扫这一地的屎尿屁,这破差事真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狱卒一边嘟囔一边走出去,李成玉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这半辈子的骄傲和不甘,在这十几日的牢狱中,尽数都被碾碎,自尊与脸皮也被这些狱卒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等会儿再戴上镣铐和新囚服,等明日坐上狱车去长安西市的一路——
李成玉想起自己曾经见过那些百姓在犯人头上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当时只觉得解气,可若是换成了自己被砸,李成玉只觉得头皮发麻。
是了。
宋扬无非也是在赌他临死还要最后的体面。
宋扬给他这体面,是想换李瑾玉的名声罢了。
李成玉抓起那块碎瓷片,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在了自己手腕上。他扎得深,眼睁睁看着血流到了桌上、地板上,再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池……
等他失去意识前一刻,才听到狱卒慌乱的大喊声,“罪人成郁自尽了!”
罪人,成郁……他闭上眼,不是的,他叫,李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