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1/2)
梦中
第28章
那日男方送了重礼上门,意思就是要定下。
在苏锦书不知情的时候,她的舅母已经给男方捎了回礼。
刘记布庄的嫖鬼少东家,自己活不久了还要把好人家的姑娘活生生拖进地狱。
苏锦书从小就在一摊烂事中打转,早就习惯了,就算天塌下来她也能拍拍手再爬起来。
更何况,一门亲事而已,还远不到塌天的地步。
陆锡上前一步拦了她,道:“说亲是两家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处理的,还需你舅舅舅母出面,才有回转的余地。”
苏锦书:“可是,他们不是在牢里吗?”
陆锡笑了:“无妨,又不是死罪,清平司可以通融,请那些人委屈一番,移步来牢里相见吧。”
清平司最近正在深挖苏家的底细,已经查到了登记在册的田产。
苏家人没那么快被放出去。
按朝廷法令,无子孙、及户绝者,墟宅、桑榆尽为公田,以供授受。①
苏家死绝无男儿,是为绝户,田产本应全部归公。
陈家主人身为苏家的娘家亲戚,按律可以赎买的方式承继田产,但这一笔钱是要交给官府的。可是当年陈家拿了苏家的地契和铺子,却分文未缴。
莲沼镇这个小地方县衙不怎么管事,因着苏家还有个女儿在,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他们贪了这笔钱。
但清平司要较真,一切都得按律处置。
摆在陈家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补缴银子,要么接受惩治。
可陈家没有银子了,只有债。
地里捡的官银三千两已被追回。
他们当年从苏锦书手里拿走的银两,如今还不够填陈何生赌债的窟窿。况且那一笔钱本是苏家夫妻留给女儿的,他们也是要还的。
陈家父子不会算账,但陈家妇精于算计,心里早就有底了。
苏锦书站在大牢门口,听见了狭长甬道深处传出来一阵又哭又骂。
“二十年了,我嫁给你们陈家二十年,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吗?我为了这个家打算,好不容易攒下一笔丰厚的银钱,还不都是留给儿子的!你们爷俩可真行啊,发了一笔财,跑到外面花天酒地,把我瞒得死死的……活该!造孽!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老陈家的种被人砍手跺脚吧!”
“娘,娘你救救我啊娘,赌坊的人没什么良心的,一旦我填不上钱,他们真的会剁我手脚……娘,儿子知道错了……如果当真还不上这钱,儿还不如在这牢里呆到死。”
陈何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舅母哭天抢地,拍着大腿:“儿啊,你糊涂啊……你让娘怎么办?你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好大的热闹啊。
苏锦书不想进去了,她站在牢外,说:“舅母不可能同意退婚的,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嫁我的聘礼,她一定会卖了我去救她的宝贝儿子。”
陆锡道:“别丧气,这婚事成不了,你一百个放心。”
苏锦书望向他,笑了笑,道:“你又要帮我了,是吗?”
从初见开始,他们因缘际会认识了彼此,明里暗里,陆锡一直在帮她。
帮她查清苏宅的旧案,帮她教训欺负她的陈家人,如今又要帮她解决那太不像话的亲事。
苏锦书道:“我已经还不清你的情了。”
陆锡道:“你要明白,人的身份不同,能力不同。在你看来是天大的事,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值得放在心上。而且,你忘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呢,就算让我以身相许也是应该的。”
沈恻只怪自己耳朵太好使,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怪恶心的。
苏锦书听到这句以身相许,忽然想起了某件了不得的事,认真地看着他,问道:“听说你喜欢寡妇啊?”
陆锡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不是别人乱嚼舌根,而是他的好兄弟沈恻当面抖搂出来的。
当时沈恻也只是随口一贱,没想到苏锦书听心里去了,而且还记住了。
从前,陆锡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反正全京城也没有他在意的人。
但现在不同了,他有生以来头一回想要为自己辩驳一番,以捍守清白。
“我,那个,不是,有误会……”陆锡尚在斟酌词句。
苏锦书却误以为他有难言之隐,胡乱挥了挥手,道:“不重要,我不知道你们京城的民风怎样,但在莲沼镇,你搞这种事很容易遭口舌的,前路不易,祝你得偿所愿。”说完,她还发自真心地冲他笑了一下,以示鼓励。
陆锡一口气憋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把自己哽的十分难受。
什么叫搞这种事?
他搞哪种事了?
他回头一个眼刀飞向沈恻所在的位置。
沈恻平白觉得一阵悚然,转身便撤。
陆锡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道:“他们应该快到了,让你舅母和他们聊。你想不想再去抚善堂看一看,那儿马上就要被查封了。”
苏锦书料想舅母不会给出意外的惊喜,也不愿在这添堵,于是点头说好。
抚善堂的山庄她从小玩到大,还留了好些东西在那。
昔日热闹的抚善堂如今一片凄凉。
佃农都被遣散回家,田地失去了照顾,很快也会被荒废。
苏锦书来到那一片荷田旁边,沿着河找到了一株老槐树,捡了块石头,蹲身开始刨土。
陆锡不明所以,但帮忙动手,问:“你在挖什么?”
苏锦书道:“去年我在这树下埋了一坛青梅酒。”
陆锡:“你自己酿的?”
苏锦书道:“是啊。”
她往下挖了近一米深,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陆锡不再白费功夫,他回忆起开挖前树下的泥土,并没有近期被掘过的痕迹。
苏锦书把石头一扔,道:“想是我记错了,走,往那边找找。”
陆锡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沿河还有三棵老槐树,他道:“你该不会想挨个树下挖一遍吧?”
苏锦书勾去了脸畔一捋碎发,却不小心在颊边留下一抹泥,她完全没有察觉,道:“可我确实记不清楚了,脑子不好就要多出点力气,人笨只能用笨办法了。”
陆锡瞧着她脸上的脏,忍俊不禁,把头撇向另一边,道:“没关系,我陪你找找吧。”
山风送爽,河水沁凉。
苏锦书最近话一直很少,也没什么表情,但陆锡就是觉得她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他们挖到第二棵树的时候,陆锡忽然道:“我没喜欢寡妇。”
“啊?”苏锦书动作微停。
陆锡正蹲在她对面,捏着石块陪她一起挖土,他也停了动作,郑重其事道:“我不喜欢寡妇,也不喜欢公主,更没有烟花柳巷到处留情。”
苏锦书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挖,嘴里嘀咕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跟我也没关系,我也管不着你。”
她尾音轻轻上扬,像在人的心尖上扫了一尾巴。
果然心情是好的。
陆锡扒拉着泥土,道:“我啊……太久没跟人说过心里话了,所以想和你聊一聊。”
他这种带着失落的口气,很容易让人想到他曾经自述的身世。
苏锦书一下子就心软了,道:“是啊,你在京城日子也艰难,你有什么心事想说就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锡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所见,是一个女子。”
一阵风拂过。
亭亭荷花,一碧万顷。
陆锡一开口,讲述了一个古怪的故事。
——“三年前我重伤难愈,性命攸关,被擡回别院里昏睡了一个多月。正是那一个月里,我入了梦,见了她。”
三年前的陆锡才刚加冠,性子比现在更跳脱些。而且京城那个地方,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人的脚是踩不到实地的,总是飘着几分。
陆锡道:“那个梦太真实了,我一度怀疑自己终于疯了。”
苏锦书听着渐渐入了神。
那个梦真实到什么程度呢?
陆锡至今都还记得那女子的声音模样,甚至于她身上那堪比冬雪的体温。他记得她那张脸细腻如脂,记得她黑发如瀑一拨簪子便倾泻而下,还记得她左侧锁骨下一道狰狞的箭伤。
日月星移,三十多个日夜,更漏声不绝于耳。
他差点溺死在梦中,然后猛然惊醒,才发觉一切只是一场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陆锡回忆道:“她会写诗,会弹琵琶,总是穿着一身没有颜色没有绣花的素t衣,佩戴的首饰除了银钗就是木钗,也不怎么点妆……”
像守活寡。
相处久一点,他才发现,她真的是在守活寡。
她有个丈夫,很久没归家了,仿佛忘记了家中还有一妻室。
而她一直在等着他,念着他。
有一回,陆锡忍不住问:“你的丈夫是谁?你怎么一直在等他?他为什么总也不来接你?”
那女子恍惚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兴许已经把我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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