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2/2)
“不好喝?”
“太苦了。”
“咽得太快了。”
酒液的醇香没能充分地在口腔里蔓延扩张。
“太苦了,所以就想赶紧咽下去。”
她自有她的道理。
到底是小姑娘心性。
陆政随手在茶几上拿了本书翻看,闻言不由地笑了一息。
低眼看书时,有隐隐约约的香味扑在鼻尖,她沐浴后的味道,青草香。不大会儿,她换了个姿势,把小腿和脚收到了沙发垫上来,于是,嫩白的一截在他的视线余光里一晃而过,被覆在薄毯之下。这些细微的细节扰得他心波起伏——他偏头看了眼程若绵。
她倒是看得认真。
喉结不自觉地咽动,陆政往下扯了扯领口,伸出手,掌心朝上搭在她身旁的抱枕上,道,“过来。”
程若绵没有马上配合,只是偏头望向他,不动也不作声。
她一双眼眸极澄澈,略弯的眉弓显出一丝暗含着倔强的沉静,沉静的水面浮现些许感兴趣的审视,好似发现了有趣的什么新大陆。
“嗯?”
他的一个字,是询问,也是温和的催促。
“……我突然意识到,陆政,你是不是有点黏人?”
陆政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整个端着抱到自己腿上来,安顿好了,才说,“你这么觉得?”
她点头。
陆政就笑,“那不挺好。”
这样一个如此有侵略感的冷感男人,结了婚竟然是如此黏人的做派……她本是想等他否认调侃他两句的,他却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这样的“盖章”,还觉得挺好。
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陆政觉得好笑,“怎么?是等着我否认?”
程若绵道,“如果是见你第一面,我绝不会相信你在感情里是个黏人的男人。”
岂止是她,他自己恐怕都没想到过。
“是吗?”他一本正经,“还有什么是第一眼见我想不到的?”
程若绵能看出他眸底隐约有一点逗弄的意味,她稍定了定心神和呼吸,凑上去亲了亲他额头,真正一本正经地,“……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她现在是有足够多的拿捏他的花招了。
软软的唇碰触到他的皮肤让他浑身骤然如过电一般,陆政盯着她,脑海里如是想。
他眸底那点逗弄晕开消失,像滴进了一滴墨,蔓延着变得深沉。
“包括对家人。”
她补了一句。
陆政默然不语。他知道,她提起这茬无非是想听他讲一讲父亲。
早在更衣间里她突然夸赞他他就知道。
程若绵没有执着地等待他的回答,探手拿过被他扔到一边的他刚才在看的书,《写给星期五早上不听海的人》,聂鲁达诗选,装帧不错但这个译本比较一般,怪不得他看不进去。
她随手翻开一页——
“夜晚繁星密布,群星,湛蓝,在远处颤抖。”
“……小时候,我很不喜欢别人说我和老爷子长得像。”
陆政这时候开了口。
程若绵停下翻书的动作,看了他一眼。
眉眼确实有些相似,但陆政更英俊,身材也像,都是挺拔的高个子,有沉稳威严的风度,只是,他比他爸的气场更冷峻锐利些。
“所以那一阵挺逆反的。但后来渐渐长大,也就不再较这个劲了。”
他那时总觉得父亲对母亲不够好,有时他被带去饭局,总能见到老爷子旁边坐着另一个女人,姿态上虽不亲热,但那女人望向老爷子的眼里有明显的爱慕和崇拜。
这些点点滴滴让恨意在他心中深种,在母亲去世父亲续弦之时这恨意达到了顶峰。
后来,好像是郁景明拉着他去看了部电影,那部电影的名字已经忘了,他只记得,男女主久别重逢的那个时刻,他突然领悟到:母亲从没有用那种充满爱意的眼神望过父亲。
也许,母亲也从未爱过父亲。
他们在家相敬如宾,在外体面恩爱。这已经是联姻的最好结局。
他释然了。
现在回头想想,他释然之时,大约与在冬夜胡同里偶遇小小的程若绵是同一时期。
那样天真的、试探地问“哥哥,可以抱抱吗?”的小女孩,也许曾治愈了他。
听到这儿,程若绵笑起来,说,“你不提我都忘了,昨天晚上我还做梦梦到你了。”
在梦里,她与他差不多年岁,冬日的夜晚,两人一起下学。昏暗的胡同里,他走在前面,路灯拖出长长的影子,她走在后面,偶尔踩一脚他影子的头。她隐约知道他心情不佳,犹豫着要不要紧步上前去搭话,这时候她察觉他脚步停下了。擡头看过去,他往后伸出了一只手,另一手还懒洋洋地插在裤兜里。
心里吐槽了一句他装酷,脚下却快了几步,小跑着上前,然后手被他握住,攥进掌心。
那掌心的干燥温热愈来愈清晰,她从睡梦中醒过来,发觉陆政从背后拥着她,手也牵着,他均匀的呼吸就在她耳后。
安静地注视着她听她讲完,陆政心觉,不管他们年龄相差几何,不管是何时相遇,他总会爱上她。
她不止是微风,更是火种。是她将他激活,让他的感情喷薄涌出;也是她给予的爱,让他拥有了主动与父亲和解的力量。
-
第二天上午,程若绵陆政乘飞机飞往云南。
正式开启为期两周的蜜月假期。
度假别墅在海拔三千米的山中,方圆数公里内只有一处村落。
越野车驶上盘山公路,满目蓊郁的翠绿让人震撼。
清新怡人,一望无际,随风摇曳。
越野车在院子一侧的车道停稳,陆政下车,从后备箱卸下行李。毕竟是蜜月,是而没带任何随行人员,大小事都要他亲力亲为。
程若绵下车,举目眺望。
草原在眼前脚下铺陈开来,近处山谷林木繁盛,远处连绵高山巍峨耸立,高阔的蓝天白云向着无限延伸。
目之所及,每一寸呼吸之间,都是无垠的静谧和林木的清新。
翠绿草地中央的白色两层小楼便是他们的住所,周围零星有几头牛在吃草,看样子极悠闲,间或擡头哞一声,甩甩尾巴。
在二楼卧室放好行李,陆政下楼来寻程若绵。
一楼四面都设置了巨大的落地窗,南北两面更是几乎占了满墙,此时,南面落地窗推拉门被打开,程若绵坐在台阶上,歪头靠住边框望着外面的自然风光。
午后旷野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涌入客厅,经过漫射,变得明亮又朦胧,简直像雾。
她的身影如此安宁平和,像雾中的宿命。
隐晦而震撼。
陆政一下子被击中了。
在来的路上,程若绵一路沉浸在车窗外美景中,但事实上,他其实没太被那景色触动,说实在话,他早已见过太多了,自然景观也好,城市人文也好,平整规范的生活也好,随性散漫的生活也好,金银珠宝大富大贵和粗茶布衣田园风光于他而言,都无太多区别。
三十多年,他站在最高处,俯瞰过人间的每一条沟壑。
可此时,他忽而领会到了生活细微琐碎之处的美妙,像暗夜草丛中的点点萤火,一下一下扑闪着,又像是漫天烟花绽放时,微弱的点点火花,如此幽微细琐,却拥有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
他返回楼上拿了相机下来,拍了张照片,随后在她身边坐下来,与她一起,望向她望着的风景。
-
接下来那两周,他们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
每天只要吃饭睡觉,看书散步。
以上这些事都不拘地点。
有一天傍晚,他们甚至在楼前草地上搭了个帐篷。
帐篷旁支了天幕,其下摆着露营桌椅。
野餐。
太阳落山之后,擡头寻月亮。
蓝紫色的天空,一弯弦月从云缝中探出一点轮廓,星星几不可见。
云层正在逐渐堆积。
程若绵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
“会不会要下雨哦?”
山里的天气风云变幻,说不准。
果不其然,还没到午夜,雨滴就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那时,程若绵正趴在帐篷外露营垫上看书,一旁的露营煤气灯发出昏黄的光圈。注意力太过集中,发丝被打湿都没察觉。
是陆政把她抱进了帐篷里。
她趴在床上往外看。
起先,雨丝绵密无声。
像温柔的轻抚。
在这细雨中,陆政返回身收拾草地上散着的零碎物件儿,归置i到天幕下的露营餐桌上。
待他也进到帐篷里,雨陡然密了起来。
隔着透明窗口,只见雨变得急躁难耐,大颗大颗密而硬地往下砸,眼前被雨帘淹没,耳朵里也被雨滴凶猛砸在帐篷上的啪嗒啪嗒声灌满。
密密匝匝,铺天盖地。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程若绵看得出神,没察觉时衣服下摆已经被撩开。
不大会儿,她呼吸就不稳了。
“你……”
话音被急促的呼吸声吞没。
“喜欢吗。”
低哑的嗓就在耳边,说话时潮热的气息拂在耳廓,痒意直抵心底。
急骤的暴雨掩盖了一切黏腻的窸窣。
潮气自不知名处氤氲进帐篷,湿润的雨水气息携着草木被淋湿的香味,在鼻尖与鼻尖厮磨的方寸间冲撞,模糊了他和她的鼻息。
他吻着她耳垂颈侧,一遍又一遍含吮碾磨那小巧的可怜的柔嫩耳垂。
“叫我。”
她唤了他的名字。
慢半拍的细微的一声,心跳剧烈之故,声线也颤颤悠悠。
陆政晦暗的眸凝着她的眼睛,低低笑了一息。
他没明说,但程若绵明了了他的意思。
“……老公……”
命中正确答案。
骤雨不知何时消减了,原野沉浸在雨后的屏息中,不闻任何声响。
帐篷像隔绝在全世界之外,只余他和她勾缠的眼神和时缓时急的呼吸。
一切隐秘的声音都被放大,太有冲击性,程若绵脸上发烫,想要别开眼,却舍不得。
于是这样对望着,感觉着。
世界在此急剧膨胀又急剧收缩,脑海里只徒留不成形雾和云。
陆政的呼吸和心跳像被月球牵引住的海面,在她的注视中,一起一伏,泛起温柔的潮汐。他声线暗哑问一句,“我在做什么。”
起先,程若绵根本没反应过来,她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占满了,根本没有余裕。
陆政又问了一遍,“告诉我。”
过好一会儿,程若绵终于反应过来,脸蛋儿随即涨红,猛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他倒循循善诱起来了。
他又低低说了句什么,惹得程若绵手忙脚乱去堵他的嘴。
陆政还是笑,低哑的嗓在喉间滚过一遭,改换了策略,不讲那些她听不得的,只夸赞。
简单的命令加上低哑的夸奖,程若绵却完全承受不住,心脏都要随着凌乱灼热的呼吸从唇间蹦出来。
夜深了。
草原旷野中,万籁俱寂。
漆黑夜色里,帐篷拉链被打开,里面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男人的手,将门撩开半扇。
一瞬,雨后潮湿清新的气味扑面而来,盈满肺腑。
举目望去。
帐篷外,是自然原野的昏暗。一切都被洗过,笼罩在雨后的潮气里。
山谷中雾气升腾,晶莹水珠挂在草叶上、树梢上,啪嗒啪嗒自草尖、天幕四角坠落。
天幕下垂着的一盏吊灯,洒下小小的昏黄光圈。
衬着周围的夜,愈发暗了。
世界在此,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