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1/2)
第095章
第095章
初赛时,张建德男扮女装演了一个精明市侩的媒婆形象,他媳妇王桂芬则变成了受骗的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两人现实中是夫妻,一上台却成了这种关系,搞笑氛围拉满。
这次他们夫妻两个又想搞哪出?
张建德表演能力强,不过是往那里一站,缩着脖子驮着背,双腿打弯小腿抖,眼皮子耷拉着,还真把六七十岁老头的样子演了个十足十。
“我和老阿妹要呀么要私奔啊……”这人张嘴第一句就把人吓到了。台下观众目瞪口呆,倒也听过年轻情侣私奔的唱段,哪见过年逾花甲的老头老太太要私奔?
只见王桂芬扮演的“老阿妹”听到对面老情哥唱了这么一句,赶紧把他的嘴捂住,垂头丧气地唱:“你在银河左啊我在银河右啊……”这里化用牛郎织女的典故。
“老树开花花真香啊。”
“老树开花没人看啊。”
“阿妹今年十八岁啊。”
“皱纹爬脸不配爱啊。”
“……”
曲调还是反映爱情生活的《送郎》,可是歌词内容却完全不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对唱,演绎了一对老鸳鸯,兜兜转转六十年竟在半截子快要入土的时候再次爱上了对方。这在农村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双方儿女们自然不同意,非要把他们拆开,还骂他们老不正经。
“他们说啊孙子没人带啊!!”
“他们说啊农活没人干啊”
“他们说啊脸面丢不起啊。”
台下的观众原本瞧着两人化身老头老太太还要唱老鸳鸯私奔的故事,以为是个搞笑剧情,结果唱词的里的每句话都像在扎心。
这对老鸳鸯年轻时候就被棒打鸳鸯,各自成家,好不容易拉扯儿女长大,后来他的老伴因病去世,她的老伴车祸身亡,双双成了寡妇和鳏夫。不幸的事情在死之前都不会停下摧残的脚步,只会让岁月变得更漫长。
在某个不起眼的早晨,两人相遇了,原本以为只是残酷岁月施舍的半点微光,可就是这点微光让两人如枯井的心波动荡起来。两人渐行渐近,两颗走丢的心再次归拢,竟像年轻人似的,你吭吭哧哧弯着老腰为我采一朵野花,我揉着看不清针脚的眼睛为你缝一双鞋垫。
很快,两人的事被儿女们知道。他们苦口婆心,劝解之语从早说到晚,全是从这个家出发:孙子孙女要你带,家里农活要你干,你活着不能全为了自己。说来说去就是要榨干他们的最后一点劳动力。
老阿妹:“一辈子一眨眼啊,不到死不停歇啊。”
老情哥:“一辈子一眨眼啊,不为自己为了谁?”
老阿妹:“人人戳脊梁啊,背后全在嚼舌根。”
老情哥:“管嘴管舌管天地,不听不看人自在啊。”
老情哥一直在劝,老阿妹顾忌太多放不下。
台下的观众脸上都没了笑容。台上表演的是故事,可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甚至自己身上的事。尤其在场的很多老年人,感触极深。他们累死累活终于把娃们带大,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又要带孙子孙女,甚至这都不需要特别讲明,就被小辈们安排地明明白白。
农村的老人哪个不带孙辈,哪个只要没有中风瘫在床上都会下地干活,他们不被允许有休息的想法,不被允许有享受的权力,不被允许有再次追求第二春的可能。
好像地球运转只需要年轻人似的,只要人生开始走下坡路变成老年人,你就成了这个世界的背影,不被关注不被重视的背影,若是这个背影连干活都不干,那更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更可怕的是并非年轻人这么认为,很多老年人也这么认为。
老阿妹:“算了算了我累了,走吧走吧黄泉见。”私奔半途,终究接受不了世俗的拷问,她朝老情哥含泪挥手告别。
老情哥同样两眼含泪,紧紧握住老阿妹的手,“只羡鸳鸯不羡仙,棒打鸳鸯何时休啊。”
唢呐声骤然响起,如泣如诉,揪人心扉。两人手握手,颤颤巍巍绕了一圈,和声唱道:“上穷碧落啊下黄泉啊,奈何桥上不喝汤啊,来世再做好夫妻啊,你侬我侬再恩爱啊。”
歌词凄婉,唱调催泪,表演结束后掌声久久不能平静。
老袁第一个点评,他上次在其余四位专家都觉得张建德夫妇唱得很好的情况下,敏锐地指出他们夫妻两人表演性质太浓厚,技巧性太强,与山歌直抒胸臆,随性随情的本质有一定的差距。然而他这次要收回上次的评论,“你们夫妻两个表演是没有天花板的吗?”
台上两人一愣。
“你们敢在这么热闹这么重要的场合,唱悲剧性的题材,而且还是自创的剧情,自创的歌词,可见你们不仅是表演者,还是创作者,这简直超乎我想象。就是有你们这样的人才存在,咱们山歌才会绵延不断,永不落幕。”
张建德夫妇还没什么太大反应,老袁自己没控制住情绪,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激动地连拍三下桌子。
宋香巧笑道:“袁老师,今天比赛才刚开始呢,您预估您面前的桌子还能在比赛结束的时候保持住四条腿平稳吗?”
老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着张建德夫妇说:“不愧是梁家洼山歌团台柱子,牛!”
宣传部长丁佳慧拿起话筒道:“前两年我去省里宣传部开会,当时有人给我看了一本小说,名字叫《暮年》,说的是一个六十岁的女人退休后独自去全国旅游的故事。这本书不厚,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剧情都在说她提出周游全国的想法后,全家人没有一个人同意。刚开始家人还委婉地劝说,后来见她油盐不进,就把话说得特别难听。说她自私自利,贪图享受,再后来家人直接说如果她坚持己见,就和她断绝关系。”
“这件事就在双方争执不定的情况下拉扯了很久。就在某一天早上女人醒来,走到院子里,仰起头看到院中的一棵树上落了一只麻雀。麻雀朝她嘬了嘬嘴,然后振动翅膀一飞冲天,再也看不到。这一刻,她突然醒悟了,她也长着一双翅膀,别人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她已经60岁了,再不飞就飞不动了。然后她就不告而别,独自一人踏上周游的旅途。t”
然而这个故事结局她并不喜欢。如此独辟蹊径从一个年老女性的角度叙述她内心的挣扎,她人生的困境,性别的压抑的故事,可结局却说她出去游玩了一圈后发现还是要落叶归根,要回归家庭。好似这样结尾才更符合主旋律,才众望所归。
“当时有人说想把这部小说拍成电视剧,但被否决了。说播出这样的电视剧,是想宣扬什么观点?别搞得大家都学着女主角不管家庭跑出去玩了,这个社会不就乱套了吗?”
说到这里她苦笑一下,说出这段话的还是位职位颇高的领导,他更是彻头彻尾地否定了这本书的立意。自然这本书没出版,更不可能拍摄成电视剧。
“不过呢,今天我在咱们比赛现场又看到同一题材的故事,”丁佳慧两眼放光,“我好像在看一台舞台剧,用山歌演艺的舞台剧。情节生动,表演到位,情绪也非常酣畅,虽然最后是个悲剧,但怎么说呢,好歹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能:老年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美好爱情的权力。咱们西河县是农业大县,农村人口占据多数,像这样反应农村生活。尤其是农村老年生活的表演非常值得推荐,我个人觉得他们的表演非常好。”
不愧是县领导,丁佳慧的话直接把张建德夫妇的表演拔上了很高的高度。
最后统计得分,张建德夫妇竟获得了比初赛还高的分数:950分。
这一下子吹响了半决赛激烈的号角声。
接下来,初赛的热门选手如年龄最大参赛选手姬条儿、历桃、贾平涛等都表演了自己最擅长的山歌曲目。看今天他们在台上的表演情况,看来几人在台下做了充分的准备,对进决赛势在必得。尤其姬老太太这次不仅唱了,还挪动她的小脚,跳了两步舞,更是让大家又惊又喜又担心,好在老太太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这几人成绩不相上下,互相咬得很紧。
午休时,姜崖找到宋香巧问她咋没看到竹小蝶,宋香巧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说小姑娘这次没法参加半决赛,刚好赶上期中考试。她说自己也是凑热闹,没想着能进决赛拿奖,反正她妈妈也通过复活进了半决赛,她不好跟她妈妈同台竞赛。
姜崖皱着眉头听着,末了说:“她妈妈是她妈妈,她是她,两回事嘛。”
宋香巧笑起来,“小蝶还是学生,以学习为主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嘴上说有的是机会,可也知道再过一年半这小姑娘就要考大学去外地了,以后就是有知识有身份的大学生,没啥可能回来乡里,更没啥可能登台唱山歌。
姜崖点点头,“尊重她个人意愿。”
今天上午看比赛的人这么多,中午结束时,这些人全部进村找吃的。提前预定好的直接坐桌吃饭,没预定的只能排队等,好在组织方提前规划,若是不想等,可以直接在会场买盒饭吃。盒饭也不错,一个鸡腿一个蛋,再加上炒野生菌菇和有机青菜,才象征性收费三块钱。
这一项就卖疯了。廖婶几个婶子姑子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就把保温箱里的盒饭卖完了。还有没吃到饭的观众也不慌,安庆生直接把人领到其他村民家里,只要不嫌弃,就能吃饱,而且不要钱。
反正就一个宗旨,不能让来了金竹村看表演,看玩耍的游客空着肚子。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吃饭不要钱这说不过去吧。”
“是啊是啊好歹我们买点啥吧。”
“听说你们这里有很多土特产啊……”
那些被婉拒的游客吃完饭顺便把村民家里本来准备拿出去卖的土蜂蜜土药材风干鱼鸡啊鸭啊全都买了,而且连价钱都不问。村民们也不好意思了,原本要价二十的只收十块,连买带送全塞进了游客的怀里……
最后大家伙相视一笑,做了场随性随缘的买卖。
下午比赛继续时好多观众的脚下卧着好些塑料袋,其中几个还探出来鸡啊鸭的头。听到台上锣鼓喧天,这些小东西好像也能听懂似的不停地啾啾嘎嘎地叫着,甚至有时候还配合着鼓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台上更热闹还是台下更热闹,有种现实魔幻主义的喜感。
下午出场的选手表演质量有高有低,再看舞台旁的得分表,姬条儿位排名第二,历桃排名第五,贾平涛排名第九,而张建德夫妇众望所归排名第一。前十名可进决赛,看分数之间的差距,后面的争夺主要集中在第十名上。
史小翠最后一个登台,她作为被专家复活的选手自然所受关注最多,而且今天还是在金竹村举行半决赛,上次她大闹人家竹家祠堂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今天这女人又杀回来继续表演,可见是有点子东西的。
史小翠一身火红掐腰旗袍,靓靓飒飒,让人挪不开眼睛。只是这次她没有拿□□嗡上台,而是换了把蛇皮三弦琴,施施然在台前坐下,旁边有工作人员帮忙搬来一个木头装置,她把右脚塞进上面的铜钹响起来,等于史小翠一个人就是一个乐队,可以实现自弹自唱。
宋香巧笑着问:“小翠这次你又要给我们带来什么厉害的表演?”
史小翠自谦道:“不敢说厉害。只是觉得咱们山歌赛的舞台太好太难得了,能上来表演是我的福气。我就想着把我会的东西都显示出来。”
“那能简单介绍今天表演的节目吗?我看你是准备自弹自唱?”
史小翠神秘一笑,“都说咱们中国没有说唱艺术,要我说那是孤陋寡闻。那就是我一会要为各位表演的三弦书,用的就是我手中的三弦琴。”
这张琴用蛇皮两头包裹,长柄,有三根弦。这种琴音色干涩,音量却大。这种琴传入日本后发展成了三味线,在异域倒发展地更好。
在乡间举行的比赛随意性更大,不像在电视台里录播或者直播的那些比赛,要严格控制时间,要严格按照流程,几位专家见大家对史小翠说的这些感兴趣,当即开口一起聊天。
“三弦书要追溯起来可以讲到秦始皇。据说当时秦始皇征用民卒修建长城,这些人在长城下风雪交加之时,用棍子用动物皮用绳子发明了这种琴,后来就有了三弦琴,再后来就有了三弦书。不过三弦书发展最鼎盛的时候是在乾隆时候,当时咱们市会唱三弦书的就有三四百人。现在嘛,会唱的人就少了,听得人也少了,大家对三弦书很陌生也不足为奇。我只是好奇史小翠你咋啥都会?初赛□□嗡,半决赛三弦书,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县文化馆馆长巩仁忍不住笑问,这女人真是浑身充满了神秘感啊。
史小翠连连摆手,“巩馆长过誉了。我会的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三弦书也是听我师傅唱过,我跟着学了几段,要跟三弦书的老前辈老艺人相比我还嫩着呢。我就是想既然是山歌赛,咱们市咱们县还有咱们乡都是曲艺之乡,这些快失传的曲艺都能有机会上台展示,说不定以后有人愿意学愿意唱,咱们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不至于在我们手上断了。我这纯属抛砖引玉。”
这女人长得好看,又能歌善唱,说出来的话又如春风细雨般让人感觉到很舒服,重点是她还很自谦,却又不自卑,落落大方的样子让人不由高看几分。
“史小翠选手今天是一个人自弹自唱,三弦书还可以两人或者三人一起同台演唱。若是两三人演唱,主场者手中一般会拿一种叫做铰子的乐器或者八角鼓。铰子也就是比较小的铜钹,有的地方也把三弦书称作铰子书。使用铰子或者八角鼓演唱三弦书的时候,主场者会拿一根筷子敲击铰子或者八角鼓,与伴奏者的三弦琴互相迎合。”市学院教授苗秋月浅浅地介绍了三弦书的演奏特色,“小翠,你今天是准备表演文段子还是武段子?”
三弦书可说唱的内容包罗万象,上可说唱历史故事侠义传奇公案传说等武段子,下可说唱才子佳人针线箩筐等文段子,厉害的说唱者随便站在那里就t可以唱一本书。
史小翠笑着说:“我独胆为大家演唱一段《火烧新野》。”
要说三弦书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火烧新野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熟。毕竟这段历史就发生在两百公里外的新野县,话说当年曹操爱将曹仁率军攻打新野,见城门大开以为刘备怯弱弃城,当即入城驻扎,结果半夜大火四起,这才知道上了诸葛亮的当,仓皇突奔死了不少人才得以逃脱。
而且这段故事也在其他曲艺如河南坠子、宛剧等演绎过,尤其爱听戏的老头老太太则更熟悉了。
宋香巧笑道:“那就闲话少说,咱们请史小翠为我们表演《火烧新野》。”
史小翠说了声好便敛起神色,低头轻轻扫拨了琴弦,做好了准备,仰起头瞬时念道:“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汉川。风伯怒临新野县,祝融飞下焰摩天。”这段来自《三国演义》的开场词立马把人引入三国争霸群雄厮杀的年代。
三弦声起,史小翠一边弹奏一边开唱,“唱的是,诸葛亮初出茅庐把功建,火烧曹军博望坡前,夏侯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曹孟德暴跳如雷怒冲冠,校场点兵五十万,浩浩荡荡杀奔西南……”
曲调抑扬顿挫,唱词简单朴实,把火烧新野的前情讲得清清楚楚。
唱完这段,史小翠站起来笑语盈盈地说:“这段唱的是火烧新野,智圣诸葛亮的故事,想当年诸葛亮感念刘玄德三顾之恩出山相助,第一把火火烧博望,第二把火火烧新野,第三把过火烧赤壁,今天咱讲的是火烧新野……”
史小翠美目略挑,一口气连说好几段,骤然一停顿,手上三弦琴又起,“曹仁用目睁,打量新野城,四门大敞开,无有一个兵,街上无人走,鸦雀静无声,人都说诸葛亮计谋广,是不是诱敌深入留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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