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1/2)
第094章
匆忙回家陪母亲姜春吃了个早饭,姜崖便擡脚往办公室去。还有两天山歌赛半决赛就要举行,上次《乡村大舞台》先导节目火爆导致这几天电话咨询想观看山歌赛的人非常多。人一多,各方面的安排就要周密细致,不能出一点纰漏。半决赛的举办现场在金竹村的村口广场。这是之前就定好的位置,也是金竹村出钱赞助比赛的条件之一。
村口广场不像山陕会馆有墙有阻挡,它开阔平展,舞台这么一搭建,大家伙席地而坐就能看比赛,占不到前排位置也能看到表演,听到歌声。
上次初赛很多游客倒是想进来看比赛,只可惜山陕会馆实在空间有限,只能让五百个大众评审坐进去,其他人进不去。这次是广开大门欢迎大家来观看,听说半决赛不要门票,很多打电话的人都说一定会来。
初秋的早晨凉意十足,姜崖裹紧外套沿着街边往乡政|府走。这时一群人迎面走过来。大部分是男人,少部分女人。每人手上都拎着干活的工具,只看一眼也知道这是谁家请的施工队,大清早就要去雇主家上工了,也不知道哪家要盖新房。
姜崖心里揣着事,只瞥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赶。
走进办公室,徐洪福已经来了,泡了茶正在啧啧地牛饮。
“我把咱们草拟的计划书递给乡长看,乡长说他没意见。但他提了一点,”徐洪福放下茶杯,“开发老街可跟□□洞不一样。□□洞地权清晰,没有纷争……”
古街虽只有5里长,除去已归公产的庙宇会馆外,还有至少700户住家户,他们的房子属于私产,也就是房子产权在个人手里,若是要想统一规划,统一开发,统一运营,必须得让这些人同意。
开发□□洞已经够南了,开发古街只能难上加男,乡长让大家一定要有心理准备。要是没开发好,引发比较激烈的舆情议论,那可就得不偿失。这五里长街的明清古建筑群自从十年前被选为省级文保单位,也陆续有上级领导提过想搞开发,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困难不了了之。现在徐洪福和姜崖再次提出开发意图,乡长不能不谨慎。
姜崖自然知道,“是。乡长提醒地对。我们是该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刚开始的开发方案就要考虑多方利益……”
两人正讨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走了进来。
“哎呀,陈支书,你可来了!t”徐洪福赶紧起身把人迎进来,“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
这人正是古街所在村子码头村的村支书陈元基。只是他寡言少语,徐洪福颇为夸张的迎接方式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毫无回音。
陈元基轻轻点了下头,径直坐到了凳子上。
徐洪福看了一眼姜崖,笑道:“山歌赛初赛举行时多亏陈村支书慷慨支援我们十来个人维护秩序,不然那么多人可真是容易出事。”
“是啊,”姜崖接话道:“我们还说抽空上门拜访您当面道谢。”
陈元基压根不想来,可乡长葛兴国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不得不亲自上门。
“我可不想让什么青皮猴子撞坏山陕会馆里的一块砖。”陈元基淡淡道。
姜崖虽然很少和陈元基打交道,但知道这人脸黑嘴硬心却软,作为码头村的村支书,也作为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老住户,他对老街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当初他找到对方说乡里决定举办山歌赛,初赛地点定在山陕会馆。刚开始陈元基极力反对,说山陕会馆在过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进去的地方,虽然现在已经丧失原有功能,但它毕竟是已经上百年的老建筑,万一出现安全事故,房子损坏,人员伤亡,那可如何是好。姜崖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想办法调拨了一些资金把山陕会馆修缮一番,还找了安全评估专业人员,对会馆建筑尤其是戏台进行了摸排调查,好在山陕会馆是两省商人拿真金白银建造的,虽然过去数百年,依然坚固如初。他拿着安全评估报告找陈元基,对方拿着老花镜研究了半天才同意,还主动找了十来个人帮忙维持比赛纪律。
就是那次,姜崖发现这位村支书是个能办实事的操心人,只是平常不显山不显水,默默无闻的好像没什么担当而已。
徐洪福笑起来,“连我那三天都在山陕会馆盯着,生怕把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给损坏了。当然,山歌赛效果还是不错的。现在咱们明清一条街算是出名了。”
陈元基还是那一副淡淡的样子,“也只在市电视台露个脸,不值得说道。”
徐洪福知道陈元基的性子,也不生气,给姜崖使了个眼色让他接着讲。
“本来今天乡长想亲自找你谈谈,但他被紧急叫去县里开会,所以让我们两个先给您聊聊。”姜崖缓缓道。
“你们带着老辛在外面跑了一圈,又带着市电视台的领导去他的老酒厂转悠一圈,几个有钱人还开着车从外地跑来参观,动静闹得可真不小。”陈元基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着,眼波沉沉。
已经有好几拨人来他家找他聊,大家都在猜测这两个乡产业办的人到底要干嘛。
从金竹村和□□洞景区项目启动,陈元基就在默默关注这个不去大城市却回到农村的年轻大学生——看着姜崖被金竹村人骂,看他不被理解,不被支持,看着他深更半夜往金竹村跑,就为了劝全村人同意开发□□洞,不过短短两个月年轻白净的脸庞就变得黝黑。再后面他竟然破除千难万阻把这事给干成了。
开园时的人山人海让陈元基震惊,连带着这条沉寂了多年的五里长街也来了不少人玩。尤其这次十一国庆,山歌赛的启动让这条街结结实实地热闹了几天,好些人借机卖了点土货赚了些钱。有几个吃到甜头的人动不动就找他聊,说人家金竹村村支书宋香巧在姜崖的带领下都能带着全村人发展旅游赚钱,他们码头村有这么牛掰的古街,这么好的条件,咋就不能天天赚钱?
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答。在他眼里,时间还短着呢,金竹村和□□洞今后会走向哪里,一切还是未知数。
他只知道一点,他是码头村的村支书,如果没有最好最优的方案,这条延续了数百年的古街宁可继续这么沉寂着,也不能随便搞东搞西。
这是他必须守护的准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姜崖笑起来,“总要出去见见世面。”
他知道辛老爷子找过陈元基,想必这位陈村支书也知道乡长让他来到底是为了谈什么。
姜崖从抽屉里拿出计划书,双手递过去。
“这是初步方案,”姜崖道。
陈元基没接,“我们这条街上700家住户,你们不会想着逼着我们迁走吧。”
姜崖知道他抵触心理严重,依旧笑道:“这点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现在不会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
陈元基冷哼一声,“你向我保证?小姜同志干得这么好,说不定过几天就调任高升了,还能管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事?”
徐洪福佯装生气道:“老陈,咋回事啊你?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逮着谁都要扫射啊。”
这人又不愿意看计划书,仅凭自己理解就在这瞎说,姜崖也不气,从来这里第一天,他就知道事情要是好做这里就不叫竹坑乡。
“不是我夹枪带棒……”陈元基作为码头村的村支书,他想到的第一条就是他管辖片区的住家户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
“我明白您的担忧。”姜崖道,“要是一条古街空荡荡的没有原住民,只有游客,那游客来看什么?只是房子吗?”
他的话让陈元基一愣。
中国很多地方都有古村古街古镇古城。资源条件好、交通区位好的,尤其是长三角地区鱼米之乡的那些古镇古村早都开始谋划发展旅游。其中不乏有些古村古镇被有钱投资商全权买下,包括房产权和旅游运营权,一次性付款,以后这些古村古镇就和原住民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就此搬迁,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
这种“腾笼换鸟”似的模式,看似“买定离手,你好我好,互不牵扯,干干净净”,把原住民彻彻底底换成了外来的经营者,古建还是那个古建,古街还是那条古街,但这种历史文化底蕴浓厚的地方最为宝贵的生活气息则消失殆尽,留下来的只有令人烦躁的卖东西的吆喝声,再也没有清早阳光下各张互相打招呼的脸,水边浣洗的手,闲庭信步迈在古街上的时光……到处只剩下生意。
陈元基听了姜崖一番解释后这才把抵触心理缓和下来,默默把计划书接过来看。
计划书上面写得很清楚,古街开发第一条就是要保护。若是为了发展旅游搞大拆大建,那会是逐本舍末,毫无意义。游客也不会喜欢这种假大空的人造古街。第二条就是不强制搬迁,原来什么样还会维持什么样。
政府会在保护的基础上,对整条古街进行统一规划,统一保护,其中重点工作有古建维护、拆除违建,电线下埋,还有排水排污管网的整治等。
陈元基看着计划书,看似简简单单的数行字,可真要实施起来,每一项都不容易。这牵扯太多利益相关方,只是想想他的头就很大。
徐洪福笑道:“老陈,你是码头村的村长,你对你们村的情况最熟悉,这项工作必须得到你的支持才行。所以今天请你来是想先给你透个气,接下来很多政策就要请你和我们一起具体执行了。”
不说别的,拆除违建这一项就让陈元基心有余悸。这条街上700户人家,情况复杂,除了有地契的有主房子,还有很多房主去了外地多年没回来的“无主”房子,想拆还得先找到这些人,怕是这项工作都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搞完这些后呢?”陈元基问。大张旗鼓地把整条街搞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呢,当摆设?
当然不可能当摆设。
按照计划书,政府会成立项目公司,组成政府、投资商、村集体三方股权架构,各司其职,按股分成。政府主要负责规划、协调、政策支持等,投资商主要负责旅游运营,接受政府和村集体两方监督,而村集体则是700户原住民的集中代表,他们无需搬走,无需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同时也被鼓励参与整条街的旅游运营。
陈元基沉默半天。
即便是找不到投资商,政府愿意出钱把整条街的环境整治一番,那也是天大的好事。这条街真的太老了,很多老房子坍塌不说,大家伙为了自家方便私自搭建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一个不留神就出安全事故。放眼望去,古街上全是丑不拉几的电线杆,电线杆之间悬挂着好多条电线混在一起,像甩不开的黑t色鼻涕,特别影响观瞻。
“前几天来辛老爷子老酒厂参观的人中,有几个不光对老爷子的酒厂改造感兴趣,看了咱们这条街,也想参与旅游运营。”
陈元基点点头,这事他听辛老爷子说过。老爷子是动了心。他总说自己年岁大了折腾不动了,可正是因为年岁大了,所以再不折腾人就要归西了,不如趁着还能走得动使劲折腾。说不定能在死之前看到不一样的光景呢。
这事非同小可,陈元基不能当场表态,只说自己再想想。
既然未来要以村集体的形式入股项目公司,他这个村支书肯定要担起责任,作为领头人,他要先明白才行。
几人正说着,王学海冲了进来,他急得一脸汗,喊道:“快去看看,方正平正在拆房子。”
众人一愣,姜崖连说两声坏了坏了。
这个叫方正平的人,家就在平浪宫旁边,是街上难得的三进四合院。只不过因为多年未住,后院屋梁破损,已成危房。
陈元基脸色当即黑了。早在70年代,乡里就说过这条五里长街上不允许建新式房子。这个方正平竟然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地拆房子,简直无法无天。
当然,政府自自有政府的道理,可村民们不理解,相反,他们认为盖新房是有钱人才干的事,是特别长脸的事,拆旧房盖新房说明日子越过越好嘛。
几人赶紧往外冲,几乎小跑着一路冲到了方正平家门口。
清早遇到的那群施工队竟是来拆方家的,姜崖看着已经被砸出窟窿的地面,顿时又气又恼,方才应该多问一句的。这可不是一般的路面,这是走过多少马帮队伍的百年青石板路啊。
方正平瞅见刚才在他家门口喊半天不让拆的王学海,竟然一会功夫把村支书还有产业办的人都叫来了,顿时觉得这小子脑子有病。
“我拆我家房子犯法啊?至于叫这么多人过来?快拆!上午拆了前院,中午给你们吃粉蒸肉!”方正平大喊道。
施工队是拿钱干活的,雇主让拆,那自然没二话,众人举起锤头准备继续砸。
姜崖立马上前斥道:“住手!不能拆!”
方正平今天可是看了良辰吉日才找施工队来开干,这耽误了时辰谁负责?他转身叱问村支书陈元基,“支书,这啥情况啊?”
陈元基走过去,抢走施工队为首那人手中的锤子,“不能拆!”
方正平这下火了,跳脚喊道:“咋就不能拆?这地是我的,这房子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拆?”
姜崖擡眼看过去,方正平家的院墙与平浪宫宫墙紧紧相连,两处高大的“风火山”挨着,中间只有一条二十公分宽的空余。
方正平以为姜崖怕他拆自家房子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平浪宫的墙,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小心的,不会砸到平浪宫。”
姜崖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大家开开会,现在省了,就在这里直说吧。
“咱们竹坑乡的古建群早在连86年的时候就被评为省级文保单位……”
方正平立马打断他的话,“平浪宫我肯定不敢动,可我家的房子都烂成这样了,我想盖新房给我儿子找媳妇用,总行吧。”
旁边立马有村民喊起来。
“盖了新房才有女娃相得中,这个道理没错。”
“人家老方有钱,我倒是想拆想盖,没钱啊只能羡慕。”
姜崖抿着唇,打开这张纸来,上面画着五里长街的平面图。这条街像是一条匍匐在人间的蜿蜒长龙,从南望不到北关,从北望不到南关。街上有两个拐弯处,将长街分为北街、中街和南街。平浪宫正处于中街和南街的交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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