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卖(2/2)
齐昭神情大变,握剑的手攥紧,拧着眉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裴行川指骨顶开剑鞘,一步步朝他走去,“我问过剑堂的弟子,得知燕明松出事时收到了一封信,因那封信出了寝居,最终死在t了剑堂后的石壁边,那封信正是你的手笔。”
齐昭紧咬下唇,几乎沁出血来,却若无其事道:“所有人都不知那封信的出处,你凭何断定是我?”
裴行川微垂眼帘,笑意苍凉,“曾入剑堂时,我被罚抄剑经三千遍。你作为剑堂大弟子,素来宽宏友善,便来帮我抄写了两千遍,左右手并用,而那封信的笔迹与你左手书写时一模一样。”
卫贺宁愕然失色,指着齐昭道:“你什么意思,你师父之死跟你有关系?”
见一切被拆穿,齐昭不再隐瞒,深情惨怛,讽笑着:“是我引他出去,谁让他自己无斗志也就罢了,还耽误我们的前程。既然他整日浑浑噩噩,对舵主之位无心,那不如换我来坐。”
卫贺宁提着刀几乎站不稳,还是身侧弟子扶住他,让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混账东西,你师父对你那么好,甚至向舵主提议让你继任,舵主觉得你虽稳重,却太年轻,便想再历练历练你,谁知你竟存了这般心思!弑师啊,燕师兄真是一腔好心都喂了狗!”
齐昭愣在原地,喃喃道:“怎么可能?裴行川在剑堂时,他独看重裴行川,裴行川走后,他便意志消沉,神情不属,整日不是饮酒便是独自习剑,何曾留意过我们,何曾将我们放在心上过?”
卫贺宁失望摇头,“你执念太甚,误人误己,心不正便走歪路。不管你有何苦衷,弑师是重罪,我留不了你。”
齐昭搭垂着脑袋,周身散发着阴郁落寞的气息,茫然看着手中的剑,“你们骗人,他根本不管我们,我也没有弑师,我只是将他骗了出去,只是见死不救而已。”
见死不救!
几人脑海瞬间清明,紧紧盯着他,卫贺宁道:“你什么意思,你见着那判官了?”
齐昭擡起头来,神情寂灭,颓然一笑,“是,我是见着了。”
众人敛声息气,纷纷等待他的后话,他却讽笑一声,“你们斗不过他们的,他们在大安扎根已久,不论是庙堂,还是草舍都有他们的人,当然这次大比中也有,我倒也看看你们中能活几个人!”
说罢,扔出一道暗器,阻绝了他们的去路,运起轻功消失在茫茫山林间。
庙堂……
谢云生沉吟一瞬,“义渠人若是渗透进朝堂,只怕比蛮奴族人还要危险。”
裴行川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许蛮奴族人便是他们引进来的,怕就怕引来的不止蛮奴族人。”
在谢云生疑惑的神情中,裴行川解释道:“河东的门客传信说,边境有域外人作乱,残民害物。洛阳却始终没有遣人平乱,还是蜀王联合冀王前去边境,然而尚未到地方,便被洛阳连下三道问罪书,斥他们养私兵,为臣不忠。”
“朝中不派人平乱,有人愿意出兵,朝中却又为了一点兵马问罪,这算是什么事。”
元白始愤愤难平,卫贺宁缓了很久才平和心绪,闻声缓缓道:“所以王氏必须留在交州。”
谢云生猛地掀眼,“卫堂主有何计划?”
卫贺宁扯了扯唇角,枯败的面上多了几分锐意,“他们不是要进越氏宝楼吗?一旦他们踏足后山,后山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但见漆影飘摇,野鸟横飞,喧闹的胥泰山重新回归平静。
檀香袅绕的客院中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桌案被掀翻几丈远,笔山镇尺砸了一地,飞溅的墨汁落了僮仆满身,僮仆不敢擡手擦脸,纷纷跪地垂首。
“杀,都给我杀光了!一群蠢货,事情做不好就罢了,竟还敢来找我们问话。”
王澹双眼猩红,提着酒壶猛灌了几口才堪堪立稳,听着外头一声接着一声的请见声,擡手拔出护卫的剑便要冲出来。
护卫们不敢拦,却也不敢放他出去,纷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书案边静坐的女子,女子微垂着眼帘,待到翻页时才擡起头,挥退僮仆,只留下心腹。
“大比将至,我们手握两枚重棋,何愁拿不下他们?”
“太子已被关入金墉城,夏明昭怎会让他活着!主上得知交州之事,已经发信问责了,若是我们还办不好事,太子就完了,你让我如何不急?”
王澹手指紧攥,掐的手心血肉模糊,拳头所落之地鲜血淋漓,却仍拎着酒壶往嘴里灌,一边灌酒一边在屋里踱步,手臂如风挥展,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王华宜望着他手中的鎏金酒壶,不紧不慢地摇动麈尾扇,“只要我们能入越氏宝楼,太子便有救。兄长与其在此恼怒手下人不成气候,不如多遣几个人去寻令鹤山上的天师,只要他们一到,何愁入不了后山。”
王澹神色微敛,挥袖擦了擦面上水渍,回头道:“天师自然要寻,只是谢云生一日不除,便会生一日乱,你可有信心彻底除了她?”
王华宜挥手,婢子会意,擡步走到书案边,端起漆案一步步走到王澹面前。
王澹拂袖掀开锦帕,看着案上的匕首以及玉瓶蹙了蹙眉,“这是什么?”
“匕首上有剧毒,沾之三个时辰内必亡,死时如有挫骨之痛,死后却平和如深眠,很难让人查出死因。而那玉瓶”
王华宜笑了声,“颜色好看得很,往手指上一涂,只要划破肌肤,便是神仙也难救。”
“若是这般还让他们逃过了。”王华宜神情一顿,眸中划过一道冷光,“那便只能走那一步棋了。”
见王华宜还有后招,王澹神情瞬间松快下来,“好,那日既不让我们去,我们便在檐下听他们的死讯!”
匕首由医匠带着去了仙教的客院,林幽年看着那匕首眉头微拧,“刀口不能碰,你的意思是匕首上有毒?”
医匠一边给他行针,一边道:“不是毒,只是麻痹人的经络,让人在一炷香内浑身使不上力罢了。”
“当真如此?”
林幽年紧紧盯着医匠,见医匠不答,旋手便往手臂上划去,瞬间鲜血涔涔。
医匠大惊,急忙拽起他的腕,林幽年却拂开他的手,“既然无毒,你紧张什么?”
医匠沉着一张脸,拎着药箱起身便要走,匕首应声落地,与之同来的是林幽年的声音:“当真是一炷香内便能恢复知觉?”
医匠猛然回头,上下打量着他,眸光在匕首上停留许久,忽然笑了,“自然是。”
大比的前一日,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如银针般穿叶而过,地上湿潮一片。
谢云生坐在静室,目光透窗而去,落在远处被雨袭打的兰草上。兰草本就曲着的身躯不堪重负,叶片垂起间抖落滴滴细雨。
裴行川从门口走来,收了伞轻车熟路地坐在她身边,弹去身上雨水后,拿了帕子擦了擦衣摆上的泥水,然后丢掉帕子,随手拿起一杯茶往嘴里灌。
谢云生忙道:“那是我喝过的。”
裴行川微挑眉梢,“我瞧着是满的,便随手接过了,没想到是你用过的。左右已经喝了,你应当不介意的吧。”
谢云生觉得他的话好笑,“该介意的应当是你吧。”
裴行川心道他能介意什么,开口却道:“茶水下肚,只为解渴,管它原来是什么样子,何况江湖儿女,岂会在意这个?”
谢云生瞥他一眼,上下打量着,幽幽道:“我怎么记得,你之前可是什么都嫌弃呢。”
裴行川弯唇一笑,一副无所容心的样子,“不是很多人都说我变了吗?若是连这点事都不变,那我这些时日就白在外头奔波了。”
谢云生目光落在地上的帕子上,轻笑一声,只当他在用外表的豁达掩饰内心的窘迫。
掀起眼帘时瞧见他额角沾了点雨水,便道:“擦擦额头。”
裴行川擡手摸了摸,却怎么都擦不到地方,谢云生指了几次后挫败道:“罢了,总会干的。”
裴行川却放下手,撩起眼帘,笑道:“我是寻不到了,既然是你看见的,那你便帮我擦了吧。”
谢云生心道都快干了,有什么好擦的,方才就不该多这个嘴。
裴行川始终笑着,漫不经心道:“师父这便不地道了,我得了你的令去看林幽年,奔走回来,给喝剩茶也就罢了,竟嫌麻烦连几滴雨水都不给擦,可真是让徒儿太失望了。”
又是叫师父,又是喊辛苦,又是说委屈,谢云生觉得自己再坐着好像是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似的,只好慢悠悠起身。
想着等过去了水也干了,t谁知她起身后一擡头,竟见那雨水又多了一滴,甚至还往下颚流。
她诧异擡头,怎么都看不见漏雨的地方,不由道:“这雨水当真奇怪,就逮住你一个人淋,还长眼得很,尽淋脸上。你也是个奇人,雨水都顺着下巴颌子往脖子里流了,还擦不到。”
裴行川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被她发现了,可是她还不是朝他走来了,不由轻哼一声,“还是师父疼我。”
谢云生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取出帕子擦向他脸时,他微微偏头,让她扑了个空。
她手一擡,帕子扔在他怀里,“自己擦去,师父是教你东西的,不是给你擦屎擦尿的。”
裴行川面色一变,黑沉沉的眸凝视着她,语调莫名,“谢云生,你的嘴可真是什么都能说出来。”
谢云生回头瞥他一眼,“不然呢,不是你说的,人长嘴不说话做什么。”
裴行川轻笑一声,“谢云生,你怎么那么没耐心啊。”
谢云生彻底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是不耍小聪明,我自然有耐心。”
“是吗?”他淡淡哼了一声,擡手拍了拍身侧,“你坐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谢云生才不会再听他的指挥,只道:“你拿过来就是。”
裴行川微侧身子,两条腿随意一搭,微曲手臂往席上一撑,仰视着她,语调幽缓,“你怕什么,我打又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
“这还用说出来吗?”谢云生瞥他一眼,转身便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扯住手臂,往下一拽,整个人跌在了席上,还好他横着手臂,曲了腿帮她垫了一下,不然怕是要痛上好一会儿。
他本就是侧着躺的,此时微起身子,好似将她揽在怀里,看着他那张越来越靠近的脸,她心头一颤,立时便要起身,却被他的右手叩住肩膀。
她当即便欲一脚踹去,想了想还是伸手托住他的脸,他似乎笑了一下,长睫扫过她的指尖,掌心似乎被什么拂过,有些许湿润,她急忙收手,他的声音也因此传来。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给你戴个璎珞,你不配合,我一时情急才拉了你一把。”
听见那第一句,谢云生已经睁不开眼了,双手紧捏着衣摆,努力平和语气道:“那你倒是给戴啊,当师父的也是倒霉,收个礼物还要平地摔一跤。”
裴行川凝视着她,却道:“也是当师父的疼徒儿,明明可以掀翻徒儿,却顾虑徒儿受伤忍下了。”
谢云生睁开眼,看着他那张清绝却微添了一丝冶色的面容,别过头去,“你知道就好。”
他却叹一声,长指把玩着一截长发,若有所思道:“只是可惜了,仅仅是疼徒儿。”
谢云生听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准备催着他赶紧将礼物拿出来,却猛然发现他指尖绕着的头发是她的,不由道:“把我头发还我。”
裴行川笑一声,随手将头发递给她,她往回一扯却将他拽了下来。
他的下巴落在她的肩头,在她发难之前擡起头,眸光潋滟,幽幽道:“你拽我头发做什么?”
谢云生定睛看去,竟发现她的头发中混了一缕他的头发,面上微红,忍不住哼道:“你活该。”
“好,我活该。”他仍是笑着,擡手从怀中取出一条青绿混着浓金的璎珞,长指一圈,便想绕着她的脖颈穿过去。
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在他的呼吸落到她脸上时,她浑身一颤,连忙推开他。
谁料将他整个人推出了一丈远,险些撞上了屋柱。她微抿唇角,若无其事道:“抱歉,用力过猛。”
他眸色变了变,有些挫败地起身,闲懒走回来,撩开衣袍,蹲在她身边,缓声道:“方才是我说错了,师父不光疼徒儿,还让徒儿痛。”
“哦。”她瞥他一眼,见他没有哪里不适后才指着璎珞道:“这是真的金子吗?”
裴行川心头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立时便道:“这条璎珞很重要,不可拿出去换钱。”
谢云生失望地垂下眼,默了默道:“好吧。不过璎珞都是佛身以及壁画中的神女戴的,你给我戴做什么?”
裴行川并不在意道:“戴璎珞的女子多了去了,洛阳城中很多,并不是佛菩萨以及道教女神的专属。”
起初看着这金灿灿的东西,谢云生心道千机门可以换山门了。一听说不能卖,便有些失望了,却被他摁住肩膀,被逼着直视他的眸子。
“谢云生,我给你送的东西,不许摘,不许卖,听到了没?”
瞧见他一本正经的表情,谢云生敷衍着点了点头,却又听他道:“我送你了璎珞,你是不是给回个礼?”
谢云生一怔,心道也是,便问:“你要什么?”
裴行川并未直接回答,只道:“无所谓,只要是你亲手做的,能留住的,我都喜欢。”
谢云生的目光落在他的剑穗上,试探道:“我再给你做个剑穗?”
裴行川一时语塞,终道:“也好。”
谢云生顿时觉得心情舒畅极了,摩挲着颈上璎珞,问道:“林幽年还是不愿意见我们吗?”
裴行川默了一瞬才道:“没事,明日便能见到了。”
“听说这两日,王家的医匠朝他那里跑的很勤。”
裴行川点头,道:“不过我问过曹明月了,伤得不重,几乎是些皮肉伤,过几日便能大好了。”
谢云生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
裴行川独自一人曲腿坐在静室,脑海中回荡着季玉青说的话——带毒的匕首,染毒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