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生(2/2)
越萧眼眸一眯,“你要毁楼?”
谢云生不言,只问:“你进楼看过吗?”
越萧沉默下来,谢云生了然道:“越氏宝楼传了这么多年,什么珍奇东西都被人塞到里头。如今不管楼中有什么,只要有人进去,出来便能掀起弥天之乱,你想看天下大乱吗?”
凝视着谢云生,越萧忽然诘问道:“首先挑起天下大乱的不是你们千机门吗?若非诸葛同真入宫卜算国运,这天下怎会传出国运将断的谣言来?天下本就已经乱了,与越氏宝楼何干?”
“算卦之人禀接天意,一言一行珍之重之,不该示人之事就应该烂在肚子里,如今天下的乱局难道不是因为诸葛同真那一卦而引发的吗?”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越萧忽然讽笑一声,“诸葛同真那一卦何尝不是因,若说罪人,你们千机门才是罪人,你们该为这将乱的世道赔罪,该付出代价才是,关越氏宝楼何事?”
谢云生微愣,是啊,有些话本就不该出口。谶言本是让人知未来,为将来的变故做出准备,却成了动摇人心的利剑。就像越氏宝楼的传言,兴许只是一个寻常的藏宝之地,随着众口相传,引发人的贪念,让天下人动心乱行,终酿数桩惨事。
在谢云生怔神时,一柄飞剑从侧方袭来,谢云生察觉时已经晚了,连越萧都愣在原地。
忽听砰的一声巨响,沙石四溅,浓烟顿起,谢云生被一只手用力一推,跌入那浓烟之中。
而林幽年被那一剑洞穿肩背,颓然跌跪在地上,庄玉恒连忙抽身行来扶起他,为他疗伤,曹明月盯着那清丽妇人,怒意汹涌,“卢夫人,你这是何意?”
这一句卢夫人唤回众人的思绪,纷纷看向这个常年病痛缠身,病骨支离,此时却冷酷凶厉的女子。
卢星逸看着眼前的妻子,觉得陌生极了,然而不待他发问,便见妻子一掌拍向那开出一道缝隙的石壁。这一掌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掌风迅疾,杀意沉沉,只一掌便拍碎了石壁,丢出火镰子,任滚滚乱石落下,遮住了狭窄的山缝,也让整座山彻底塌陷,绝了所有人的入山之路。
而她自己则吐出一口血来,飘然跌落在地,面上恢复了一贯的苍白,却比往常更白,丝毫血色都不剩了。
越萧怔然回神,红着眼扑到越婵身边,紧紧拥住这个她怨了数年的阿姊。
卢星逸连滚带爬跑过来,紧紧抓住越婵的手,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惦记越氏宝楼。我知道你嫁给我,就是希望我护住越氏宝楼,可是我食言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越萧这才知道越婵嫁给卢星逸的真实原因,心口似被刀剜过,不要命地输送内力给越婵,却被越婵握住手笑着阻止,“你要护楼,我自然也要护楼,这是我们的……使命,不要难过……”
裴行川看着眼前的荒墟,面色大变,疾步奔过去,连被王华宜刺中手臂都没有反抗,伸出血淋淋的手在废山上挖着,鲜血染红了草木,流进了石缝里。
所有人都茫然望着眼前庞大的荒墟,连呼吸都滞住了。
王华宜面色难看,提步走到乱石残山边,挥剑试图破开重重遮挡,然而山高峻,石土厚重,往下一落,密密实实的,几乎没有缝隙,剑势再厉害,也只能卷起寥寥沙石。
众人反应过来,疾步奔来,试图用人力破开这荒墟,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整座胥泰山忽然开始动颤,似被人切到命脉,林木摇晃,山丘欲坠,土地逐渐开裂。
不知谁喊了一句地龙翻身,人群瞬间乱做一团,自知再也入不了越氏宝楼,连忙寻路撤走。
声势浩荡的一群人顿时成了热锅蚂蚁,惶惶四逃。只有裴行川跟元白始立在乱石前,浑身被巨大的悲伤跟愤怒覆盖,不知疲倦地用手挖着山石。
林幽年看着那即便倒塌,却仍有几十丈高的废山,只觉心口似被尖石磋磨着,比肩背之伤还要痛,让他双目猩红,挣扎着要往前去,却被庄玉恒跟曹明月制住,强行带他离去。
他双拳紧捏,似一只发狂的兽,凄厉地吼道:“我以为是在帮她,结果害了她。我不能走,我要去救她,你们放开我!”
可他的挣扎注定是徒劳,一个手刀便让他昏了过去,被人带着消失在逐渐崩毁的胥泰山中。
越婵的出现让众人始料未及,卫贺宁反应过来时已经是生死关头,急忙上前去拉裴行川跟元白始,可裴行川甩开他的手,如失魂之人固执地重复着手下动作,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惧怕。
卫贺宁只能先劝元白始,“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不是要给你师父找药吗,别师父没治好,自己没了,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元白始回过神来,可看着眼前数丈高的荒墟,根本挪不动步子,还是裴行川道:“你们都走吧,不必管我。”
卫贺宁傻了眼,“这怎么成?”
“我要找她,我要陪着她。哪怕是死,我也要陪在她身边。”
随着这一句沉郁却无比镇定的话出来,卫贺宁终于看见了这失魂之人的脸。
出乎意料的平静,足以撼动天地的平静。清绝的脸上没有喜怒,眼中亦没有一丝光亮,寂颓的不似活人,只那样静静立着,任由滚滚沙石落在他身上,好似平实静清的大地,无慌无惧,能瀚纳所有。
卫贺宁长叹一声,知道再劝无益,拉着元白始便往那尚还有几分平整的山道上跑。
嘈杂了一上午的山林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却只有裴行川一个人立在草石四飞的荒地中,用着已现白骨的手提着剑朝荒墟劈去,一剑不成再来一剑,哪怕血液渐冷也没有停歇。
日头逐渐下移,历经一路的山摇地动,飞沙走砾,众人终于捡回了一条命,立在山门前,惘然看着群山如巨兽发出呜咽,几番挣扎下,终是伏地不起,分成数块。
少有人想起那个被埋入山石中的人,只感慨着此行成空,往事皆休,江湖终于要平静下来了。
王华宜被王澹强行拽出山,二人望着这平白盖落的荒僻与萧索,神色皆是惨淡一片,然而不待他们伤悲,便被四方会弟子围住,卫贺宁喊道:“绝不可让他们离去!”
这本就是四方会与朝廷的争斗,经此一事,其他门派更是无心留意了,提步便走t,谁知王华宜随手挟制了一个人,将刀架在那人脖颈上,“都给我退下,不然我杀了他!”
林幽年才醒来便被人挟住,看着荒僻的山墟,挣扎着想要入内,却被利剑划破脖上肌肤,痛意传来,只能按下心。
庄玉恒气得捏紧了拳头,“这是你们的恩怨,莫要牵扯到我们,放开我仙教弟子!”
王华宜弯唇一笑,“正是因为与你们无关,我才不能放手。”
庄玉恒知晓她的意思,若挟持的是四方会弟子,四方会为了大局不会退让,可挟了旁的弟子,那便是拿捏了两个门派,四方会为了两派情谊必须退下。
瞧着庄玉恒的神情,王华宜笑道:“放心,我不会伤了他,只要你拦住四方会,我必保他平安无虞。”
说罢不等庄玉恒的回复,王华宜抓着林幽年的手臂上了马车,庄玉恒不得不暂挡四方会,在马车拐过一个弯后,收回剑与曹明月一起追去。
然而王华宜摸透了他们的心思,吩咐马夫走上了他们早已探好的路。
对上林幽年那双怨恨的目光,王华宜扔掉剑,无比平静道:“要想活命,便躺着睡去。”
说罢不理会林幽年,兀自闭上眼眸养神去了。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一处山道上停下,几人坐在树下歇息,独林幽年一人躺在马车上。
他透过车帘打量着外头,捡起地上的剑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绕着车身欲往山沟里走,谁知才走一步便听树下传来声音。
“此来交州,我们一件事都没有办成,回去之后该如何同主上交代?”
王澹神情凝重,一身锦衣沾了土灰,鬓发微乱,再无往日的尊贵。
王华宜漫不经心地擡指拂来衣裙上的灰,喃喃道:“怎么会没有交代呢?此来交州,我们王家损伤如此惨重,难道不是交代吗?”
王澹神情一变,心头忽然生出几抹寒意,“损伤惨重?”
“是啊,损伤惨重。”王华宜低念一声,忽然拔出王澹的佩剑,一剑洞穿他的腹部。
王澹愣在原地,茫然望着腹上的剑,痛得眉头拧起,“为何……我们可是兄妹”
护卫亦是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待他们要出手时,王华宜站起身来,冷冷望着他们,声音哀恸,“我们奉命来到交州,兄长为寻越氏宝楼,不慎被四方会与千机门所害,不治身亡。”
话一出,众人神情大变,可王华宜又笑道:“你们是想誓死护卫郎君,英勇就义,还是想随我回京,将功折罪?”
众人面面相觑,欲出手的人被身边人一剑抹脖。至此,哪还有人是糊涂的,纷纷做出取舍,恭敬垂首,“一切听女郎吩咐。”
仅剩最后一口气的王澹气红了眼,咬着牙望着王华宜,诸多往事浮现,雾瘴散尽,他颓然笑出声来,“王华宜,好得很,我们所有人都看走了眼,你才是王家最狠的那个人!你这般不仁不义,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人,王家迟早会败在你手上!”
他愤懑骂着,然而直到他断气,王华宜都未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看向马车平静道:“林幽年,你若是想死,尽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