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鹿梦边(十)(2/2)
......
家臣用完晚膳,踱着步子哼着曲儿从屋内出来。
和风醉人,府邸的木廊花窗全都浸入一团金黄。家臣独自一人站在檐下看了会儿,迈开步子往后院走去。
长长的影子洒在木廊地上,家臣路过起居室,就要往高台的方向去。
忽然脚步一顿,皱起眉头朝着四周看去。
花叶簇簇响动,偶尔有鸟雀啾鸣声掠过耳畔。庭院水流潺潺,漉漉落花静静飘落青苔......偌大园中,唯独没有人声。
前几日用过晚膳,王妃不是在水榭里抱着猫儿同微雨说话,就是在屋后高台上弹琵琶。可今日傍晚,整座园子里听不到半点人声,连个下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家臣有些奇怪。
他环顾一周,擡起头来,目光在起居室的窗户上一凝。
今日并不冷,可起居室的花窗却是关着的。屋内昏昏,只有窗边点一盏烛台,隐约可以看见窗前端坐着个窈窕少女的剪影。
瞧着像是王妃的身影,执笔似乎在写些什么。
家臣却没立刻离开。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开口唤道:“娘娘?”
他的话音裹在湿润的春风里,随风散去了。
那窗内的少女影子,执笔的动作一顿,却一言不发。
家臣紧紧盯着那扇窗户,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娘娘,开窗透透气罢。”
窗内的少女仍是不说话。
不对。
家臣眉头皱成深深的沟壑,往窗下走近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娘娘——”
话还没说完,身后山茶花枝蓦然被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笑传来:“出什么事儿了哇?”
家臣一脚踩断了树下断落的小半截树枝,冷汗登时落了下来。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方才被他念叨起的王妃一手扶着一簇山茶花枝,从树枝的罅隙里探出半张脸来,歪着脑袋,双眸清亮地笑着看他。
“您找我啊?”
好整以暇,声音清越。
家臣瞪大了双眼:“您、您——”
眼前的固然是他们的王妃,那屋中窗下的那位“王妃”,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才恍然发现,王妃身上的装束,似乎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绸缎似的乌黑长发在脑后束成单髻,大红的发带垂至肩侧,竟然显出几分秀美的英气。而她身上穿的也并非日常的衣裙,而是一套合身的广袖大袍衫。
......活脱脱是位俊俏郎君的打扮。
电光火石之间,家臣骤然明白了什么。
他手指猛地抓住了身侧的树枝,惹得花瓣簇簇而落,“您这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见言笑晏晏的王妃忽然伸手朝腰侧摸去。
家臣只见眼前寒光闪烁,未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胸口忽然袭来痛楚。
低头一看,只见一柄长长的软剑插在自己胸前。鲜血顺着伤口滴落剑身,又顺着剑身滴滴答答落进地上的泥土里,一片猩红。
“挺敏锐的,居然能看出屋里坐着的不是真正的我,回头应该让祝扬多提携提携你,堪胜大用。”
雪龙道,“可惜你今日撞破的不是时候,我也只好如此了。”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了,盯着那沾了鲜血的软剑,毫不留情地从家臣胸口抽出剑身,低声道:“得罪了。”
胸前鲜血喷涌而出,濡湿了衣裳,家臣脸色惨白,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雪龙擡手拂去脸上溅上的血迹,朝着窗户那边喊道:“微雨!”
花窗应声推开,扮做雪龙的微雨从屋内探出身子,扒拉着窗沿,声音都在发抖:“郡主,方才可吓坏我了!”
天色黯淡下去,已经有氤氲的深蓝爬上天幕边缘。
迟迟暮色欲曙天,借着桌前窗前的烛台,雪龙看见微雨眼角挂着一颗要落不落的泪珠。
雪龙仰起头,轻声道:“没事了,别怕。”
微雨用衣袖擦了擦泪水,点点头,有些后怕地看向地上晕死过去的人,犹豫道:“郡主,那个人......他......他......”
“不会死的,放心吧。”
雪龙随手将落在自己肩上的落花拂去,低头看了一眼,“我避开了致命的伤口,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只是神灵雨上涂了迷药,他大约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微雨这才放下心来,道了声“是”。
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压低了声音向雪龙道:“郡主赶紧走吧。”
“小人下午去小厨房取东西的时候,听见府上的小姐妹们在说什么......世子爷今日就要回来了。”
微雨道,“本来下午就应该回到府上了,可不知为何宫中来了口谕,世子爷就转头又回宫中去了。”
但算算时辰,祝扬今晚,随时都可能会回来。
万一撞上了世子爷......
雪龙深吸一口气,不能再拖下去了。
微雨犹豫了一下,又问:“郡主,你还会回来吗?”
橘猫不知何时跳上窗棂,一人一猫就这样可怜兮兮地望着雪龙。微雨撇撇嘴,似乎又要哭了:“郡主,我会很想您的。”
晦暗的暮色里,微雨看见郡主仰起脸来,对她做了一个拭泪的动作。
“别哭,微雨。”
连绵投下的阴影遮住了雪龙的神情,但她声音温柔又有力,“我不会把你们丢在这里的,如果......”
她的后半句话声音低下去,春风拂过枝头哗啦作响,正好掩住了雪龙的后半句话。
说完,她转过身,脚尖轻轻一点,像是轻盈的燕子一般跃上树梢枝头,无声无息地踏过枝头树梢,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屋檐尽头,在夜色里消失不见了。
按照事先踩好的点,雪龙轻轻松松地避开了巡视的侍卫,悄无声息地翻出了院墙。
双脚落地,转身回望身后高t高的围墙,她叹了口气。
方才,她的后半句话,微雨没能听见。
“如果......今日逃走,能不被世子爷找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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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春秋代序。
室内香雾缭绕,日光透不进来,祝扬讶然擡头,隔着袅袅烟雾对上桓胥的双眼:“刺客?有眉目了?”
“嗯。”
桓胥指节在旁边的书案上敲了敲,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信封,隔空抛给了祝扬。
“今日飞廉卫中郎将沈行藏派人来报,说飞廉卫暗中查了数日,终于查清了那刺客的下落,今夜势必要将那贼人一举拿下。”
祝扬接过信封,问道:“他们要在什么地方拿人?”
桓胥脸上笑意更深,吐出三个字:“鸳鸯楼。”
祝扬拆信封的手指一顿,随即深深地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