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汀花(四)(1/2)
碎玉汀花(四)
此时四下皆静,楼前高台上只余下祝扬和雪龙二人。自远山而来的春风清凉而潮湿,撩动楼后山林水溪,发出淋漓响动、虫鸟啾鸣。
头顶上浓云不知什么时候飘来,偶尔风吹云剥,只露出天涯月影一角,水汽交织,将催细雨。
祝扬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平视着雪龙的眼眸,看见她眸子闪烁着清凌凌的光芒。
她还并未完全知晓,飞廉卫今夜出手意味着什么。
然而,祝扬无言静默了片刻,还是开口了:“平日里飞廉卫办事,虽然作风凌厉了些,但终归还是要讲究一个有理有据的。”
祝扬顿了顿,看了雪龙一眼,“来到青河城的第一日,你是见过飞廉卫拿人的。那日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躲在墙后,应该也听见了个七八分。”
那日周慎绥带人捉拿老琴师,也是飞廉卫暗中查了多日的结果。
证据确凿,无可指摘。
飞廉卫是王室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灵活机动,缜密迅速,蜀中上下人人闻风丧胆。
但也正是这样一把难能可贵的宝刀,也最讲究一个“服众”。
那日雪龙去而复返,悄悄躲在街道旁柳树后偷听祝扬和周慎绥说话,果然瞒不过祝扬的眼睛。
雪龙怔了一下,也不否认,只是垂下眼帘,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所以今日,飞廉卫突然拿下舞姬,其实是......”
她话音说到一半,倏而戛然而止。
闪电朝露一般,雪龙脑海里划过一种可能。她登时瞪大了双眼,擡眼对上祝扬的眼睛:“是......”
寻常人不明真相,但她和祝扬都心知肚明,今夜飞廉卫捉拿的舞姬不可能是当晚和他们交手的人。
那为何飞廉卫如此笃定,要一举拿下花魁?如此大案,就不怕抓错了人、最后酿成冤案一桩么?
祝扬看着她的脸色,“嗯”了一声,微微颔首。
山风吹得他袖袍猎猎,不知是不是雪龙的错觉,对方秾丽的眉目间微微蹙起,眼底情绪翻涌难明,像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就是你想的那般,”
祝扬声音沉润,顺着悠扬山风飘进雪龙耳朵里,“今晚飞廉卫的所作所为,大司马和大王早已默许了。”
“那晚的刺客确实是个男人。”祝扬尾音很轻,“但是,既然大司马和大王认定了她就是刺客,她就得成为刺客。”
今夜看到舞姬倒在血泊中的一刹那,祝扬的脑海也空白了一秒。
竟然是她。
他暗中环顾整个厅堂的宾客,心中怀疑过很多面孔,却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被带走的竟然是台上的女郎。
怪不得要选在今日动手。
既拿下了“刺客”,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飞廉卫树了好大的威风。
真是一箭双雕、真是狡猾的一局好棋啊。
雪龙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重重往下一坠。
这下倒好,她这个一路护送阿姐的使臣尚且没查出个头绪,就眼睁睁地看着朝廷以雷霆闪电般的速度将人抓走了。
蜀君和大司马默许了飞廉卫的动作,便代表了整个蜀国朝廷的态度。
“朝廷是想将这桩事遮掩过去吧。”雪龙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衣袖底下微微发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声音。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刺客’也捉拿到了,大概不过几天,就会有人来府上通知我......”
……晋国公主案,就这么草草了结了。
那么这样一来,她还能找到阿姐的下落吗?
山间云雾不知何时更浓了些,天际那轮寂寥遥远的清月终于看不见了。放眼遥望青河城,纵横街道在水汽里支离破碎,像是一盘无解的、残缺的巨大棋局。
一场夜雨将至。
雪龙仍是站在原地,身上宽大的衣裳在风里空荡地晃动,更显得她整个人格外单薄。
她面色苍白,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失魂落魄。仔细一瞧,似乎眼圈儿都泛了红。
祝扬站在她面前,凝神看着她。
“快要下雨了。”
祝扬轻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淋漓的水汽沾湿了他的鬓角,风声沸腾,祝扬向她伸出手,“还要在这儿站着么?”
他的声音和动作将雪龙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在这儿干站着着急,亦或者掉眼泪,总归不是个办法。
青河城里的情况比她想的复杂得多,但舞姬关押审讯仍需要些时日,案子未结,她就还有一线机会。
她得冷静下来,再想别的法子。
雪龙定了定神,原先已经涌上眼眶的眼泪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身后t林涛声嗡鸣,与瀑布溪水声响彻天地之间,雪龙擡起长长的睫毛,看向祝扬:“走吧。”
她已经整理好了脸上的表情。
却没去搭理祝扬伸来的手,微微和他错开半个身位,兀自挺直腰背,走下台阶去了。
祝扬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半晌,他微蜷了一下手指,转过头去,目光顺着重重叠叠的玉阶向下看去。
少女走得极快,片刻的功夫,身影就已经成了远处渺小的一点。
大抵是察觉到身后追寻着自己的目光,少女脚步微滞。
然而她既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看,步子甚至更加快了些,很快就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顷刻的工夫,她便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温雪龙。
祝扬站在原地,哑然失笑。
随后,他一拂衣袖,顺着鸳鸯楼前的白玉阶梯,拾级而下。
-
雪龙越走越快,直到行至阶梯最底,这才撒住了脚步。
她与祝扬出来得太晚,又在高台上逗留了片刻,此刻其余宾客全走光了,高台下的街道旁,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更别说马车了。
像青河城的大多数街道一样,这条长街旁也栽种着两排整齐的垂柳。长街旷野,一眼望不到尽头。
春深时节,满城风絮,一阵风携着柳絮吹过,雪龙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环顾四周,房屋檐角都笼罩在黢黑一团里,分辨不清四周方向。
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她今日傍晚从府上溜出来,就直接按照预定的路线转到街角,跳上马车。厚厚的车帘帷帐放下来,车内昏昏然一片,四周街景全然看不见。
待到马车再停,鸳鸯楼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中途路线是什么、经过了哪些地方,她一概不知。
身后祝扬的脚步声还没跟过来。
现在,要跑吗?
雪龙抿了抿唇,终于似是下了决心,足尖一点,就要跃上长街对面的一幢屋舍的屋檐——
湿润凉爽的风簌簌吹拂过脸颊,雪龙足尖踩上了院墙黛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脚底触及一片潮湿的柔软,是砖瓦缝隙里的青苔。
雪龙环顾四周。
高处凌空,此处附近的屋舍重重叠叠,高台楼阁交错耸立,偶有鸟雀扑扇着翅膀飞过。
雪龙忽然想起,去年自己住在青唐都的公主府小楼,有时雨夜手伤复发,疼痛难忍时,也会悄悄从榻上溜下来,在连廊的木窗下遥望青唐都。
也是如此,烟水缭绕,楼阁宫阙堕入雨雾,只留下巍峨而幽暗的影子。
她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雪龙四下望去,脑海中快速思索着自己的去处,目光在某个方向定住了。
她记得,向着那个方向行上一段距离,有一家小小的茶摊,只是不知此刻夜深,能不能给她一个落脚之地。
这么想着,雪龙挪动了一下脚步,就要跃上旁边的另一处屋顶——
就在这时,身后脚步声近了。
祝扬就要过来了!
雪龙足尖刚刚掂起,便听见了身后的声音,心神当下一紧,脚步微乱。
她一个没留意,竟然一脚踩在了瓦沿的青苔上,脚下砖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响,在雪龙脚底打了个滑。
轻功没施展开来,她身体反而向后仰去,眼看差点儿就要从院墙上掉下去——
然而,趁着她失误的这两秒,身后的人脚步一顿,随即身后沙沙风声扬起。
那人动作极快,轻功也是极好,转瞬之间便从街角的另一侧逼近,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屋檐,出现在了她身后。
将向后倒去的雪龙一把接在了怀里,从背后紧紧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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