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汀花(八)(2/2)
即使如他所言,这些日子他被大司马处处针对,她也不敢轻易确认他今后的立场。
更别提,这人在她心中的信用,着实是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雪龙垂着眼睛,看不见祝扬的神情,只能用余光瞧见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动作,也并不说话。
雪白的寝衣袖子垂落下来,衬得他像一座白玉的塑像。
过了半晌。
面前的人终于“嗯”了一声,似乎是非常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开口。
“你有这样的想法,我能理解。”祝扬说,“王妃是个谨慎人,甚好。”
雪龙有点惊讶地擡起头,却看见祝扬撇开目光,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入目所及之处,唯见一片漆黑浓稠到化不开的墨色,随着凄风冷雨,汹涌地拍打窗棂。
“来日方长呢。”祝扬扯了扯唇角,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
然后他转回头,若无其事:“好了,先休息吧。”
屋外雨势渐大,山的另一边传来滚滚闷雷。
这个话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雪龙尚有些惊讶,坐在原地呆愣的几秒钟里,祝扬已经翻身下了榻,剪灭了那一盏幽暗的孤灯。
随即,他伸手放下了床榻之侧厚厚的帷幔。
周围仅存的光线湮没于一瞬间。
寂静又柔软的黑暗里,祝扬回到塌上,掀开被褥躺下。
身边坐着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有了帷幔的隔绝,屋外淋淋的喧哗雨声都远去了。床榻处隐秘而安静,祝扬能够听见身边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半天,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床榻忽然一轻,似乎是她站起身来。
“还往哪儿去?”
祝扬没动,仍是阖着双眼,开口道,“府上的家臣和下人们都歇息了,你还要去折腾他们么?上来,和我凑合一夜罢。”
身边人撩起帷幔的手指一顿,随后似乎慢慢回头看着他。
一片黑暗里,祝扬任由她盯着他,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阖眼躺着。
片刻之后,呼吸也变得平稳而绵长,像是已经睡着了。
静谧的黑暗里,只剩下雪龙赤足踩在床边厚厚的绒毯上,手指揪着床幔的边缘,兀自犹豫不决。
良久,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罢了,今夜已经够累了。
就这么凑合一晚罢。
雪龙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床榻内光线太过昏暗,饶是她刻意放轻了动静,动作也是慎之又慎,在越过外侧躺着的人时,还是不小心踩了祝扬一脚。
她吓了一跳,重心不稳,差点儿扑倒在他身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发现对方呼吸声都未乱分毫。
没弄醒他。
雪龙松了口气,终于挪到了床榻里侧。
好在起居室的这张床榻够大,她往床榻内侧挪了挪,和祝扬之间隔开了几乎一人的距离,这才安心地躺在枕上。
一躺下,铺天盖地的倦意便席卷而来。
身边的祝扬呼吸平稳清浅,像是已经陷入深眠,一时半会不会再醒。雪龙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终于阖上眼,放任自己沉入深深的梦境里去。
......
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祝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睁开眼。
他安静地坐起身,撩开锦缎床帐一角,借着薄薄的夜光看着躺在床榻里侧的雪龙。
背对着他陷在床榻里,缩成小小的一团,相隔他八丈远。
他看了一会儿,又躺回枕上,却伸出手臂,将雪龙捞过来,自己则翻了个身,双手自她手臂下穿过,从身后搂着她。
大概是梦中掀他手凉,她有些不安分地挣动了下,又被祝扬揽实了,整个人抱在怀里。
挣脱不了,她索性也就安生下来。
她刚刚才沐浴过,发梢衣角都残留着似有似无的芬芳。新的寝衣今日才熏过香,清浅的荼蘼花香和他衣裳上的如出一辙,是祝扬熟悉的味道。
脑袋搁在她发顶,祝扬阖上双眼。陷入沉眠之前,他又一次想起她方才的话。
“......可是我不能全然信任你。”
少女发丝上的幽香扑满鼻腔。
他知道她行事谨慎,公主案事关重大,公主又与她情同姐妹,她必然不会轻易地就信任他。
那又怎么样。
祝扬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思忖道,查案的过程中,他们总会有身不由己。
到时候诸般事情发展下来,许多时候,也由不得她了。
-
四周死寂一片,唯有窗外风雨呼号。
潮湿而幽暗的室内只点了一盏宫灯,夜风灌进窗口,那一线灯火便狂乱地舞动起来。
投在墙壁和地上的影子光怪陆离,好似无数无声的魑魅魍魉。
年轻的女子侧躺在地上,眼皮半睁不阖,目光涣散,不知是死是活。
长而凌乱的头发胡乱遮在脸上,然而乱发底下,却隐约可见慑人夺目的惊艳美色。
借着幽冷的灯光看去,她穿着一条金红色的茜纱凤尾舞裙,然而裙衫的胸口处,却有一团触目惊心的锈红。
那是干涸的血迹。
......好痛。
伤口大概是发炎了,女子只觉得浑身发冷,头脑也昏昏沉沉,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却只能脱力地跌回原地。
这是什么地方?囚房?
可又不大t像。
四周各式家具陈设一应俱全,甚至连女子所喜的屏风、妆匣、铜镜都好端端地摆着。一眼扫过去,这些器物非金即银,瞧着都像是价值不菲的物件。
若不是这里冰冷潮湿、远处还能听见守卫巡视的脚步声,女子还以为这里是什么世家女郎的闺房呢。
而且,原先应该是房间的三面墙壁不翼而飞,只剩下交错的铜制栏杆,在灯下泛着寒凉的光。
女子又低低地咳嗽起来,在空旷的室内发出不绝的回声。她身上的衣裳又湿又冷,终于忍不住打起寒战来。
守卫来了又去,整齐的脚步如出一辙的冰冷,却无一人搭理她。
什么牢狱,居然是这般的模样?
女子还没想明白,旁边的栏杆忽然被摇了摇。
随即传来一个少女担忧的声音:“你还好吗?”
见女子躺在地上没有反应,少女又叫了一声:“......姐姐?”
那声音直往脑海中钻,女子终于艰难地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冰冷的栏杆后面,竟然是一间如出一辙的“囚房”。
而“囚房”的另一边,有个清秀却柔弱的少女,正扒着栏杆,焦急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