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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汀花(十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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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步道下山时,天色已经全然暗。

穿行过浓厚的山雾,祝扬举着笼灯回到山脚下时,府邸的车马已经在远处等着了。

只是车边除了老杨,还有个侧身而立的人影,长身玉立,气度不凡,正同老杨低声攀谈些什么。

在两人不远处的树下,拴着一批骏马。

祝扬走过去,那两个人被惊动,赶紧止了交谈,躬身对祝扬行礼。

老杨三两步走上来接过祝扬手里的笼灯,目光在祝扬和那人之间来回打转。

“杨叔。”

祝扬朝着老杨点点头,老杨会意,便朝着对面两人微微颔首,自觉地退去了旁边。

直到老杨走远,祝扬才转向那人,“这两日不忙么?怎么到这儿找我?”

周慎绥一身冰蓝色的直襟长袍,腰佩朱红白玉腰带,没着纱帽,乌发却仍在头顶梳成齐整的发髻,套在镂空发冠之中,垂下的冠带在下颌系好。

他难得没穿飞廉卫制服,周身服饰却仍然一丝不茍,脸色也是如常的不茍言笑,站在那儿时像座高大的钟。

“怎么不忙。”

周慎绥闻言苦笑,“殿下听说了么?这几日在城中流传开来的画册儿,飞廉卫查了几日,还没什么头绪。加之昨日才在鸳鸯楼拿了要犯,眼瞧着这几日就要开始审了,繁琐得紧。”

祝扬眼珠转了转,就听周慎绥继续说:“这次是中郎君托我过来,给您带个话的。”

说起沈行藏,周慎绥面上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阴霾,轻轻“啧”了一声,

“那位大人说,想约您后天傍晚在窥山水见一面。”周慎绥说,“说是......要亲自和您说说鸳鸯楼那位刺客的情况。”

祝扬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他瞥了一眼周慎绥的脸色,随便往身后车厢上一靠,闲聊似的问道,“中郎将查到了掳走公主的刺客,这可是功劳一件啊。怎么,长史仍是不服么?”

四周无灯,只有马车车厢旁挂着一盏纱灯,显得格外黯淡。夜色遮蔽了祝扬眼底一闪划过的深沉情绪,再擡眼时,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情。

“并非如此。”

周慎绥摇摇头,语气有些迟疑,“若是抓到刺客,自然是大功一件,属下一介小吏,也没什么不服的。只是......”

祝扬:“只是怎么?”

“只是属下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周慎绥压低了嗓音,“中郎将自从接替了您的官职,倒是收敛了些花花公子的做派,只是花魁这一案——”

他欲言又止,看了祝扬一眼。

祝扬点点头:“此事你知我知,你大可放心。”

周慎绥这才说:“......属下从未见过中郎将带人去查这桩案子啊。”

祝扬:“若是私下查呢?”

周慎绥思忖片刻,仍是摇头,“晋国公主案事关重大,飞廉卫早就将这桩案子记录在册,上报了朝廷。待到上面的通牒下来,便派人回到案发的那片竹林细细搜查。”

“可是据属下所知,近来衙门里没有人离开过青河城。”

“你的意思是,”祝扬道,“仿佛这桩案子是一夜之间侦破的,没有线索,那鸳鸯楼里的‘刺客’却凭空出现了?”

周慎绥深吸一口气。

“是。”

听到这一句,祝扬终于拧起了眉头,漫不经心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沉郁的阴霾。

——那日在春秋代序,他问桓胥,飞廉卫如此势在必得,难道不怕拿错人、酿成冤案么?

桓胥的回答是——“不会错的”。

昨晚就寝之前,雪龙也和他说过——那位被认作“刺客”的舞姬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了自己会被如此对待一样。

祝扬的脸色慢慢冷下来。

周慎绥站在祝扬对面,看着世子爷抱着双臂,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如常的平静,垂着眼睛的样子却又让人无端有点生畏。

半晌,祝扬擡起眼皮,朝着周慎绥点点头,“我知道了。”

周慎绥问:“殿下,那接下来......”

“你照常去衙门即可,不要在同僚面前流露出半分。”

祝扬顿了顿,轻声笑了一声,“想不到我这位酒肉兄弟,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啊。”

“先容我后天去窥山水见他一面,再做其他的考量。”

......

周慎绥策马离去,马蹄在道上溅起一阵阵的尘埃。老杨听见动静,慢吞吞地从车后方走过来。

祝扬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走吧,回府。”

“您和小周大人说了什么啊?”

老杨看着他的脸色,有点不确定地问道,“老夫怎么觉得,您心情不是很好呢?”

祝扬脚步一顿,瞥了他一眼。

老杨赶紧低下头,“......老夫失言。”

祝扬坐上车,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车轮滚滚转动的声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今日王妃有出府么?”

“娘娘今早起来,听说您不再拘着她,很是......高兴呢。”

......其实也没有很高兴。

这话老杨可不敢和世子爷说,只能暗自腹诽。

——他今日驱车回到府上时已是日上中天,王妃才刚刚起身,似乎还没睡醒,怏怏地坐在窗边梳妆。

有女侍走过来,将世子爷临行前的吩咐告诉了她。老杨恰好路过,眼睁睁地看着王妃听完这番话,唇边冷笑了一声。

女侍登时不敢再说话,鹌鹑似的垂下头,有点儿紧张地看着她。

王妃取了搁在妆匣上的发带,一边绑在发尾,一边懒懒地开口:“关一次,我跑一次——祝扬那家伙也知道关不住我啊。”

整个府邸,只有王妃敢对世子直呼其名,还说的如此不客气。女侍和家臣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罢了。”

王妃绑好头发,站起t身来,“既然祝扬有这份心,那我也不辜负了他。今日我便要出门,晚上才能回来。”

说罢,她侧过身,对着匣子旁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容貌。

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擡起手,又扯散了绑好的发带。

意识到祝扬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老杨止住思绪,回道:“按照您吩咐的,家臣一直远远跟着她。直到看见她进了——”

祝扬问道:“去了哪儿?”

老杨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

“......鸳、鸳鸯楼。”

祝扬:“......”

他往身后软垫上一靠,哑然失笑:“......昨天不是才去过么,就这么喜欢往鸳鸯楼跑?”

祝扬思索一阵,又自言自语:“若是她想听唱曲唱戏,这个倒是好办,请个戏班子来就是,何必往那样的地方去。”

老杨捏着缰绳的手一抖,斟酌片刻,默默地把“王妃还换了男装”这句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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