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汀花(十二)(2/2)
看着她慢慢将杯盏中的水喝尽了,祝扬问:“你今天去鸳鸯楼了?”
雪龙执着茶盏的手指一顿,搁下茶盏,瓷器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她眼神怀疑:“你找人跟踪我?”
“跟踪算不上,只是暗地里留意着你的行踪,怕你跑丢罢了。”
祝扬拎起白瓷茶壶,又给她倒了茶水,“是去听曲看舞的?玩儿的?还是去查线索的?”
雪龙一撩眼皮看向祝扬,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祝扬问话的目的。
半晌,她哼了一声,“我可没答应过和你‘合作’查案啊,世子殿下。”
“说的也对。”
祝扬点点头,然后竟话锋一转,问她:“那么,一夜过去了,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雪龙慢慢皱起眉,打量着祝扬的神情,似乎想要查出一丝破绽。
他是认真的么?
然而祝扬看着她的神情却格外认真,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开玩笑的迹象。
“你在威胁我?”雪龙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祝扬眼底泛起笑意,“我并无此意,王妃别多心啊。”
雪龙心中暗自哼了一声。
“若是我答应,”
雪龙脑袋一歪,反而露出个粲然的微笑,反问道,“你能给我蝶魄蛊的解药吗?”
说完这话,两人又双双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祝扬眼睫颤动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笑意不达眼底,显得并不真诚。
“这个不行。”
祝扬声音温和,眼见着对面少女的脸色慢慢沉下去,又话锋一转,“......但说到‘诚意’,我倒是可以拿出点别的,要试试么?”
铺天盖地涌来的失落被她勉力压下,雪龙道:“说来听听。”
“后天晚上,飞廉卫中郎将沈行藏约我在窥山水雅间一聚,当面和我解释昨晚在鸳鸯楼的种种经过。”
祝扬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
下过一场雨,空气中的潮湿尚未退去,入了夜,终日幽暗的金墉城便显得分外阴冷。
舞姬惊醒的时候,额角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胸口的伤口还没痊愈,这新伤没上过药,遇到潮湿的天气便格外疼痛难忍。
舞姬在梦中便觉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更是被活生生疼醒了。
她捂着胸口坐起身,喘了几口粗气,擡头向着囚房的仅有的一扇小窗看去。
天边墨云翻涌,风里携着潮湿的水汽,今晚不知是不是还要再落一场雨。
只有透过这一扇小小的窗,舞姬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在青河城的天地之下。
她悄悄赤足下床,走到桌边。
矜娘给她的护心丹丸还搁在那儿,舞姬借着冰冷的水咽了,又坐下打坐调息了好一会儿,那股难挨的疼痛也终于消散了些。
经过这一遭,她也没了睡意。
楼内没有点灯,四下漆黑不见五指,湿冷的空气中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
死寂般的黑夜里,舞姬突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风声。
这阵风声微弱,也没什么力道,寻常人几乎很难察觉,然而舞姬习武多年,当即辨别出,这风声是从隔壁矜娘那儿传来的。
她在做什么?
舞姬心下疑惑,无声无息地摸黑朝着栏杆的所在处走去。
借着小窗里的惨淡微光,舞姬看清了栏杆那边的情形,瞳孔微缩。
浓黑的夜里,那少女手里拿着一把粗糙的木剑,正笨拙地练习着剑法的一招一式。
与其说她手中的是“木剑”,不如说是半截减去了分桠的树枝。
舞姬隔着栏杆静静地看了片刻,心下笃定——这文弱的少女并没有武功的底子。
她根本不会武功,却在漆黑的深夜里,用一根木头,悄悄地练习剑法。
练了一会儿,她似乎是想要挽个收势的剑花,却不甚将木剑戳到了地面上,剑花没挽成,脚下笨拙地踉跄了两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舞姬终于看不下去,低声叫道:“矜娘。”
少女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木剑“咣当”一声落了地,在空旷的楼里发出巨大的回声。
守卫低低的咒骂声传来。
但好在并无人过来查看。
少女松了口气,连忙回过头来,好半天才看清了倚在栏杆角落的舞姬。
“你握剑的姿势不对。”
少女朝着舞姬走过来,听见舞姬低声说道,“五指微张,虎口紧贴侧柄,做到人剑合一,挥剑的时候才能更好地使出力气。”
矜娘沉默了片刻。
半晌,苦笑一声,“我对武道一窍不通,生怕被守卫发现,也只敢夜里悄悄地比划比划,叫姐姐看笑话了。”
舞姬有些好奇:“为什么要练剑?”
少女靠在墙根,听了这句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待在金墉城的这些日子里,我总是会想,若我也会些武功就好了。”
良久,少女的声音传来,话音里带着些许苦涩,“从小到大,我诵读诗书万卷、研习儒法真理,从前总以为大道三千就是国祚天下的唯一法则,直到......”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话音微顿,“没有武功傍身,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舞姬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伸出手去,隔着栏杆摸了摸少女的脸。
静谧的黑暗中,竟然摸到了一手潮湿的泪痕。
“不是你的过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舞姬还是说试着安慰她,“矜娘,我只知道,你、你是个......很好的女郎。”
矜娘吸吸鼻子,破涕为笑:“谢谢你。”
“不要哭了。”
舞姬想了想,道,“我虽然不懂什么诗书道理,但碰巧小时候比划过几日的功夫。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和你说道说道吧。”
......
舞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靠着栏杆睡着的。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惊醒的时候,窗外天还没亮。
矜娘正靠在栏杆的另一侧,脸上泪痕已经干了,正阖着眼睛,呼吸清浅。
万籁俱寂的黑暗里,舞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擡起头,目光上移——
她声音颤抖。
“......你们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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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一起去?”
雪龙刚想开口答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蹙起眉头,“等等,有一个问题。”
祝扬:“什么问题?”
“你那位朋友,见过我的脸。”
雪龙掰着手指,“那天在窥山水,还有成亲那日,在起居室的院墙下——”
祝扬却眯起眼,打断了她,“成亲那天,沈行藏来过这儿?”
“他说是出来醒酒的,随意在府邸里转转,便来了这方庭院。”
雪龙没察觉到祝扬神色的异样,只继续说,“所以,我若是扮做你的女侍或者家臣,肯定会被发现的。”
......这么说来,那晚他自己尚未见过她穿嫁衣的模样,沈行藏倒是先见着了?
祝扬在心底冷笑,面上却不显。
“没事。”
祝扬想了想,道,“依照惯例,那家伙一定会点上几个擅长曲艺乐器的伶人在雅间作陪。”
“你不是擅长琵琶么?”
祝扬勾起唇角,“隔着屏风,不露真容的琵琶女,多应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