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人(四)(1/2)
明月照人(四)
一直到上了车,雪龙都有点儿心不在焉。
日光之下,道长手上戴着的数枚扳指反射出强烈的光芒,夺目得刺眼。
偏偏那人面容清矍宁静、气质宛如出尘仙人,整个人与指间的华贵饰品极不相衬,反倒显得有几分古怪。
至于究竟什么地方古怪,她又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
雪龙眉头微蹙,在脑海里搜寻半天,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名道长。
......是她多心了?
她盯着车厢旁轻微晃动的幕帘,看着自帘子缝隙透露出的宫城高墙,微微出神。
“发什么呆呢。”
冷不丁身边响起一道声音,车帘被人掀开,有一道身影出现在车厢门口。
祝扬登上车来,径直挨着她在她身边坐下。雪龙回过神来,摇摇头,默默往座位深处缩了缩。
她还是不习惯与他靠得那么近。
马车轮毂转动,沿着宽阔御道,很快驶离了宫城。
巍峨绵延的城墙很快被甩于身后,马车转了个弯儿,拐进一条长街,雪龙听到街边传来行人商贩喧哗来往的声音。
接近正午,车外曝晒之下热浪滚滚,车内垂着帘,只有时而钻过车窗的微风带来一丝热意。
雪龙悄悄掀开帘子一角,看见道旁的垂杨柳已经长出了深绿色的叶片。
时间一晃而过,过不了多久,蜀中就要入夏了。
她来到青河城,已经好几个月了。
雪龙放下帘子,车内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还是祝扬先打破了沉默:“你也觉得那道士不对劲,对吗?”
世子爷察言观色果真厉害。雪龙愣了愣,从他的话里意识到了什么,转脸看向他:“你也这么觉得?”
祝扬没说话,只是抱着双臂看着她。
“我总感觉,那位道长给人感觉有些熟悉。”
雪龙有点犹豫,“可我明明没见过他,大概是我多心了......”
“不是多心。”
祝扬手指搁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开口道:“若只是你一个人有这种既视感,或许能用‘多心’解释。”
“但是我和你有一样的感觉,难道都是多心么?”祝扬压低了嗓音,“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况且,多心也不一定是坏事。”
雪龙有些犹豫:“这毕竟只是猜测......”
“待到证据出现,就已经迟了。”
祝扬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还有一事......这道士进宫没有多少日子,不仅将父王蛊得死心塌地,还顺理成章成了王宫里上百名道士之首。”
“能做到这些,这人不可能没有几分真本事。”
更何况......镜神道长是桓胥带进宫的人。
自从镜神进宫,没过多少日子,蜀君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祝扬道:“我怀疑他在暗中帮亚父做事。”
雪龙t听完,默然片刻。
再开口时,她没再质疑什么,只是问道:“你是有什么打算了么?”
出乎预料地,祝扬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我暂时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只能先派人去暗地里查着。”
祝扬看她一眼,无奈地笑:“这两日沈家的拜帖就要送到府上了,下周就是赴宴的日子了。我觉得,咱们眼下还是想想法子,怎么能私下与月娘子说上几句话吧。”
说到这个——
雪龙有点好奇,忍不住问道:“中郎将那私园,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顿了顿,又加了半句:“你和中郎将,是怎么认识的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大司马一起,对你......”
“算计”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祝扬忽然转过脸来,深黑的眸子在她脸上久久停留,眼底情绪复杂。
雪龙蓦然被他这么目不转睛盯着,心中不知怎的有点紧张,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是我冒犯了你了吗?”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祝扬向来千尊百贵、习惯于把任何事情都占有先机的一个人,被自己所谓的“好友”作局摆了一道,大概是一件很拂面子的事。
“对不起啊。”雪龙抿了抿唇,还是说道。
道完歉,才发现自己上车时距离祝扬八丈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能再坐下两个人。
雪龙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裙子,往祝扬身边靠了靠。
她做这些时,祝扬就这么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划过她乌发上那支微微摇晃的缠丝山茶珠簪,又缓缓下移,落于她额间眉心那一点珍珠妆面、簌簌扑扇的长睫毛。
最后在她唇间一点红上久久流连。
直到雪龙慢慢移到他身边,探究似的擡头去看他时,祝扬才收回了目光,反而躲开了她的眼神。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祝扬顿了顿,“你用不着和我道歉,更谈不上冒犯我。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
“他那私园,足足修了两年时间。”
祝扬细细回想,“他父亲沈御史清正不阿,在朝中操劳了一辈子,算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之一。”
“沈行藏是家中幼子,出生那年刚好赶上晋蜀两国隔江对峙,御史大人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没精力去管这个刚出生的儿子。”
几年之后,折荆太子已死、蜀中基本恢复了元气,老御史好不容易一口气,回头一看,自家小公子已经成功地长歪了。
沈行藏自小聪慧,却对世家贵族公子的礼仪大道、道法书籍嗤之以鼻。平日里最爱偷偷溜出府去,不是去鸳鸯楼听角儿唱戏,就是去窥山水喝酒胡牌。
长大成人之后,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进朝为官。平日里最爱和三两狐朋狗友招摇过市,俨然一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做派。
但毕竟是家中幼子,老御史气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大概是自己平日里太过操劳,疏于对沈行藏的管教罢。老御史如是想。
对于这个幼子,老御史三分怒其不争,七分愧疚溺爱,因而在沈行藏前年的生辰上,老御史大手一挥,将蜀君赏赐给自己的一整座园子送给了这个儿子。
沈行藏便花了两年时间,遍请整个蜀中最好的工匠,将整座园子从内至外修缮一遍。
祝扬某日同他一起喝酒,沈小爷喝到微醺,大着舌头告诉祝扬:“小爷想好了,给这园子起名‘铜花’,里头可是大有洞天......比大司马家还要气派呢!”
那日祝扬捏着酒杯,闻言略微惊讶:“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凄凄古血生铜花,以“铜花”二字命名,怎么着都有点儿阴森可怖的鬼气。怎么会有人这么给自家园林起名?
沈行藏呵呵一笑,打了个嗝:“小爷前两日听了句诗,叫什么......‘秋匣生铜花’,嘿嘿,前两天鸳鸯楼那个唱《梦寻》的角儿就叫做秋匣,小爷以后要专门把她买回来,藏在园子里......”
“那个时候,我当他只是随便取了这两字,只是为了讨那叫做秋匣的歌姬开心。”
祝扬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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