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花(三)(1/2)
铜花(三)
走在最后的年轻女侍正低垂着头,脚步细碎地穿过幽凉的步道,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呦!”
她吓了一跳,手上不自觉一抖,托盘里的青釉莲花酒壶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翻出托盘,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接住了摇摇欲坠的酒壶。
女侍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地,回过神来,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责怪:“怎么冒冒失失的,可吓死我了!”
雪龙满脸的歉意,伸手将酒壶扶回托盘里,放软了语气:“小人......小人初来乍到,对园子里的道路还不大熟悉,一不小心迷了路,并非有意冲撞姐姐。”
女侍听她语气惶惶,不由得侧过脸,上下打量了雪龙一番。
面前的少女面容干净,神情里还有点青涩,身上穿的确实是铜花园里统一的淡青色的衣裙,将整个人衬得纤细又单薄,好似园中四面八方郁郁的竹。
一手还提着个盖着盒盖的漆盒,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盒柄,看起来颇有几分紧张。
女侍想了想,确定自己从未见过面前的少女。
不过她也是这几日从沈府被调至铜花园的,对园子里的一切也没那么熟悉。女侍没当回事,只当是新建的园子需要打理的事情太多,主子另选了些下人到园子里帮衬。
“你是新来的吧。”
雪龙低下头,朝她行了个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个儿是小人第一天在园里当差。方才实在是无心之过,姐姐......”
女侍见她模样乖巧,言行举止还带着点新人的局促,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初入御史府的时候,心中因为刚才那点冒失升腾起的火气全散了。
“行了,下次当差小心点儿,若是被主子知道了,非饶不了你不可。”
女侍自以为将她的所思所想尽数看透,打断了她的话:“你也是往画池那儿去的么?”
雪龙虽然不知道所谓的“画池”是什么地方,但看着女侍端着的托盘中盛放的酒壶,心中也有了数。
“是。”
她垂下眼睫,看了看手中的漆盒,道:“门口的侍卫大哥说,这是世子爷府上送来的,托小人转交给殿下。”
“那你跟着我走吧。”
女侍不疑有他,点点头示意雪龙跟上脚步。
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雪龙悄悄松了口气。
她患上了园中女侍的衣服,而把自己带来的那身衣裙套在了那少女身上。
这一番折腾花费了不少工夫,雪龙生怕屋中两人醒来,临走之前,又各在两人身上点了xue位。
待到雪龙将自己收拾成如假包换的铜花园女侍,走出房门时,周围半个人影都瞧不见。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都走尽了,雪龙不认识路,在园子里漫步目的地转了半晌,终于迷了路。
直到这时,她听见了不远处的岔路上传来女郎细碎的脚步声,当机立断迎上前去,“无意”间撞在了女侍的肩膀上。
两人行经过长长的青石板路,幽暗深邃的竹林在她们身边簇簇晃动,白日里昏昏不见光,只有半道上的唱曲声回荡在半空中。
雪龙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四周的情状,只见竹林之中的僻静无声之处,隐隐的藏着青瓦朱墙的院墙,隔上数步便可看见青砖之上的各色砖雕,无比精细地雕刻着十二星官图。
两人一路无话,女侍偶尔会回头瞥一眼,确认雪龙还跟在她身边,目光不经意落在雪龙手上拎着的漆盒上,闲聊似的随口问了一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雪龙刚想说自己并不知晓,却忽然想起了方才在门口,家臣和她说过的话——
“今日除了宾客随身携带的,其余任何物品带进园子,都必须仔细检查。”
她飞快瞥了一眼手中t的盒子,不动声色地改了口:“这是给殿下带的披风,说是殿下早上出门时忘了随身带着。”
女侍有点惊讶:“马上都要入夏了,殿下怎么还要带披风?是着凉了么?”
......因为这话原先便是她自己胡诌的。
雪在手中掂量着漆盒,莫名有点儿心虚:“......大概是吧。”
这盒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披风,而是她自己那条换下的王妃礼裙。
她心里默默想着,一会儿见着祝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和他私底下说上一声。若是世子爷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这只装着“披风”的漆盒,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女侍得了她的回答,果然也没再疑问什么,只是叫她快步跟上。
她们又走了一阵,面前的小路忽然拐了个弯,幽密的林木到了尽头。女侍领着她穿过一扇覆着大片绣球花的月洞门,绕过嶙峋的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
雪龙见过沈行藏几次,原以为依照这位飞廉卫中郎将的性子,铜花园必然是珠光宝气、极尽奢靡。
没想到这园子虽然气派,却别有一番韵味雅致,颇具静谧清丽之美。
园子里亭台楼阁层叠交互,自山中流淌而下的山涧迂回曲折。庭院里花影成荫,落英缤纷飘零溪水上,又有一座石桥凌空横跨而过。有几个穿着薄衫的女侍来来去去,静悄悄的,彷如听不见脚步声的猫儿。
看似自然质朴,又无数不工巧精致,景物合一浑然天成,果真是别有一番洞天。
雪龙看着看着,不由得暗自惊心:这儿比起蜀国王宫、大司马家的宅邸,竟然是半分也不逊色。
祝扬那世子府,相较而言,几乎能算得上是“寒酸”了。
一个向来自由散漫的公子哥儿,怎么会有能耐在青河城的城外,背着所有人造出这么一座壮丽的私园?
且不谈沈行藏哪里来的钱财建造园子,雪龙思忖道,这么一座园林就这么建造距离王城一步之遥的地方,大司马和蜀君竟然就这么默许了么?
雪龙思索了片刻,盯着前面女侍的背影,斟酌着说道:“姐姐,小人还是第一遭见到这么漂亮的园林呢。”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半句:“王宫里,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看的风景了吧?”
女侍赶紧回过头来,嗔着瞪她一眼:“休得乱说。”
“......不过么,”
女侍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才低声说,“依我看呀,就算是宫里,也没有咱们铜花园气派呢。你在这儿当差,就偷着享福吧。”
雪龙装傻:“姐姐此话怎讲?”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女侍想了想,含糊地说:“......似乎是主子私底下去求见过大司马,大司马同意咱们主子按照王宫的规格建造园子,还亲自帮主子找了最好的工匠。据说有些设计,就连王宫里都用不上呢。”
雪龙眼神微动。
空气中传来的咿咿呀呀的乐曲声渐近,女侍没注意到雪龙脸色细微的变化,只是止住了话头,朝着前方一处小径擡了擡下巴,道:“喏,那边就是了。”
“咱们赶紧过去吧。”
她的目光挪到那只漆盒上,略微一顿,“今日席上都是贵客,你头一日当差,可千万得小心些,别出什么岔子。”
雪龙又是一阵心虚,手指攥紧了盒柄,赶紧垂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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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间宴席,沈行藏话音一落,席间短暂地陷入了的沉默。
祝扬心思一转,立刻便明白了沈行藏说这话的用意。
月银沙的容貌,众人在鸳鸯楼都亲眼目睹过,也自然见证了她被飞廉卫火枪击中,又被强硬地带走。
沈行藏将她从金墉城带出,本就是瞒天过海所为,自然不可能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
所以,沈行藏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这位“绝色女子”必须遮面献舞的原因——
而“身患面疾”,不正是那天晚上祝扬将雪龙带到窥山水时,替戴着幂笠的雪龙找的理由么?
沈小爷,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
祝扬哑然失笑。
“咱们偷闲一日,兄弟之间,怎么还讲究起礼数来了?”
世子爷哂笑一声,喝了口酒,爽快道:“佳人在骨不在皮,能远远一窥美人舞姿,孤以为也是值了。”
他擡起头来,遥遥对上沈行藏的双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皆是心照不宣地假笑起来。
沈行藏朝着祝扬弯了弯唇角,接着又坐回了远处,借着身边歌姬的手,又猛灌了一大口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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