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花(五)(1/2)
铜花(五)
戏台上终于演完最后一幕,红妆水袖的官家女郎与书生殉情而亡,角儿和完最后一句唱词,恰有不知何处吹来的花瓣翩然垂落戏台上,缠绵凄美。
然而隔着一条溪水,宾客们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戏台上,纷纷向着画池连廊的入口处张望。
半柱香的时间之前,有个家臣一路小跑到沈行藏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沈行藏哈哈一笑,朝着家臣吩咐一句:“待到台上这一出唱完,就让她上来罢。”
家臣应了声“是”,就默默到连廊尽头,探头朝外招呼了一句。
随后的时间里,宴席上的几个宾客总是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瞥过去,戏台子上唱了些什么,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时候过了午后,天边的阳光隐约西斜,斜斜投在连廊入口时,可以清晰地看见转角处有一道窈窕的身影静静站立。
偶尔有风吹拂过,能看见一抹扬起的水红色裙角。
只有祝扬半垂着眼睛,听着戏台上的唱曲声儿,从始至终,都没有朝着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戏台上一曲终了,那个藏在转角之后的身影终于现了身,莲步轻移,好似一阵清风无声地上了舞台。
斜阳夕照穿过郁郁山林,朦胧又柔和的光线照在台上的舞姬身上,好似神女降世。
乐声鼓点声迸起,这一次月银沙没再用剑,而是转而跳了一曲柘枝舞。
即使以面纱蒙面,舞姬身姿仍是轻盈如燕,丝毫不受影响。
她足尖轻移,衣袂裙摆如层层绽放开来的莲花,面纱边角系着的铃铛也随之摇曳响动,与乐声交响和应。
台下众宾客都看得痴了,祝扬终于擡起眼来,一手托着下颌,像是饶有兴致似的朝着舞台的方向看去。
此时天暗,再加上她以面纱覆面,众人只觉得她舞技高超,全然没人发觉她的真实身份。
台上舞蹈行云流水,好似仙人翻云驾雾,祝扬却从她转身回旋的微小停顿里,一眼看出了她动作细微的踉跄。
......这是牵扯到火铳伤口所带来的。
祝扬暗中思忖道,面上只是随着众人的欢呼声t,适时地牵动唇角,露出惊艳的神情。
乐曲声戛然而止,月银沙一舞完毕,温婉地朝着宴席间拜倒行礼,正欲起身离开,却被沈行藏出声叫住了。
月银沙站在原地,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低下头,朝着沈行藏的方向走去。
她走路时,裙角和面纱上的小铃铛不住摇晃,带着一阵浓香的风。月银沙走到沈行藏面前,深深行了个礼:“主子有何吩咐?”
沈行藏擡起手指,在桌案的边缘敲了敲,然后忽然指向坐在上首的祝扬,道:“世子爷很喜欢你啊。”
他语调上挑,似乎在有意暗示着什么。
月银沙怔愣一瞬,继而反应过来,擡头朝着上首的座上看去。
隔着面纱,世子爷浓黑的目光似乎和她远远对上,眸子里神光微动。
但也只是略微弯起了眼尾的弧度,黄昏的暗光之下,月银沙眨眨眼,全然看不清祝扬的表情。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在方才的某个瞬间里,世子爷的脸上划过一丝凉薄的笑意。
......就好像一早就预料到了沈行藏会说这番话一般。
月银沙本以为祝扬会说些什么,谁知等了半天,世子爷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全然一言不发,就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认。
沈行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笑道:“这不是天大的福气么。”
见月银沙仍跪在原地,沈行藏隔着案几伸出手来,兀自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还愣着,还不赶紧去?”
说这话的空隙里,祝扬已经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
月银沙只得僵硬地站起身来,脚步款款地朝着祝扬走过去。待停在距离祝扬两步远的地方,她止住步子,柔顺地朝着对方福了福身,“......殿下。”
她能感受到背后的宴席上,一道道或是羡慕或是玩味的目光落在她和祝扬身上。
祝扬点点头,像是全然没看见似的,随意“嗯”了一声。
月银沙定了定神,放柔了声音:“殿下跟着小女子来吧。”
......
祝扬跟在月银沙身后穿过画池的连廊,见她在月洞门口接过了女侍递过来的一盏纱灯,回身招呼他:“殿下请往这边来。”
和方才匆忙离席的一男一女不同,月银沙身边并没有其他家臣引路,而是直接走向了一条青石小路。
此时白日将近,黄昏的霞光已经铺满了整个天空,铜花园里本就竹木茂盛,此刻更是遮天蔽日的光线昏沉。
祝扬跟着月银沙往园子深处走去时,林中冷雾已经缓缓升腾,周围已经和夜晚没什么两样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沿着青石小路朝着向前走。竹林中风声飒飒,发出滔天的沙沙声响,偶尔有飞过的鸟雀啼鸣,将两人的脚步声全然遮掩住了。
不知是不是祝扬的错觉,那笼着雾气的竹林里,枝叶摇晃的声音似乎有些过于吵了。
明明现在吹拂过的晚风都很柔和。
祝扬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跳了跳,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边的景色,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雪龙悄悄塞给他的那张绢布。
记忆里,那张绢布上歪歪扭扭的画上,似乎也有一条蜿蜒的曲折小路、连绵到山边的漫天竹海。
盯着前方月银沙的背影,祝扬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果不其然,又往前走了片刻,小径在眼前转了个弯,凉爽的水汽扑面而来,一方湖泊出现在眼前。而放眼望去,能看到在湖心正中处,似有一座临水而建的楼阁。
黄昏时分,流霞漫天,碎金的光斑倒映在湖水上,光斑粼粼。
湖边停泊着一条小舟,有个家臣背对着他们的方向靠在船边,像是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前来。
祝扬脚步一顿。
月银沙转过身正对着他,垂下头去,似乎是有点儿羞怯:“这儿是小女子的居处所在。殿下若是不嫌弃,就跟小女子上船吧。”
路已经走到了这里,沈行藏是什么意思,几乎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月银沙即使身上带伤,但毕竟也是有武功傍身。
此刻她单独将自己带到这座位于园子最深处、孤零零的水上楼阁之中,难不成是真的想和他在无人打扰的地方春风一度?
祝扬微眯起眼睛。
“女郎客气了。”
他弯了弯眼角,眼神向周围竹林里一扫,“女郎香闺,岂是外男可以随意涉足的?”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身后的竹林里,摇动的簌簌声忽然大震。
一时间,天地间喧嚣盛大。
......是摇动的竹叶声吗?
祝扬轻阖了一下眼皮,凝神向身后的滔滔声浪里听去,倏而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杂音。
——那是兵器不慎碰撞到甲胄时发出的清脆声音。
像是有个穿着铠甲的兵士,脚步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腰侧的佩刀撞在兵甲上,发出一声短促的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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