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四）（1/2）
泱泱（四）
按照雪龙原先的计划,待到天亮，他们便离开这处山洞，沿着水边的浅滩寻找出路。
然而待到天光铺开天际,山谷里的宿雾尽散，雪龙和祝扬却没能按计划离开。
祝扬又发起了高热。
他阖着眼睛,眉头紧锁,呼吸紊乱,已然又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雪龙试了好几次,叫不醒他。
想到昨晚祝扬在梦魇中做的事，她心中余悸未平,再不敢惊动他,只得轻手轻脚地给他再擦了伤口，再用蘸了水的布条去擦拭他的嘴唇。
然后，她缓慢地挪到了距离祝扬稍远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下,定定看着山洞里那簇将熄不熄的火苗。
这是他们被困在山洞的第二天。
但雪龙被带上山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这一周过去了，山下是什么模样？
这段日子里,青河城又发生了什么？玉真公主有没有再派人来找过她？还有上一回祝扬和她说过的宫宴......
诸般念头尽数涌出，惹得雪龙一时心烦意乱。
然而,她目光移到不远处安静躺着的祝扬身上,忽然不自觉地想道：祝扬会死在这里吗？
山中天气阴晴不定,梅雨期间更是潮湿多瘴气。昨夜只是下了一夜的雨,他便发烧到意识迷糊，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雪龙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昏迷的祝扬不知她心中所想,依然无知无觉地躺着。只是一夜过去了，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得无影无踪,整张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像个毫无生气的雪人。
雪龙的目光顺着他脖颈往下挪，只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祝扬，盯着他薄薄衣衫底下的胸膛。
瞬息被无限拉长，仿佛过了很久，她才看到那里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安抚她，他姑且一息尚存。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素日里矜傲的世子爷才会流露出毫不设防的脆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雪龙如梦初醒，缓缓舒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
“你还不能死。”
一片静谧里，雪龙忽然开口说。
山洞里的火光灭了，山洞里光线黯淡。天光照在潮湿的石壁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水渍。
祝扬昏迷着，当然没有回应。
雪龙顿了顿，又语气冷静地继续说道：“大司马和大王做了这么多布置，也是为了对付你。祝扬，你若就这么死了，可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天下就要大变了，你难道就这么甘心撒了手去吗？
她话音一顿，又接着说：“堂堂大蜀储君，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岭的山洞里，还死在......一直想要离开你的王妃面前，丢不丢人？”
话音在山洞里漾开重重叠叠的回音。
隔着一整个山洞的距离，雪龙长久地凝视着他，忽然想要站起来走到祝扬身边。
然而她最终还是忍住了。雪龙偏过脸去，想要再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连同着一颗心也快要蹦出胸膛。
她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小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耳边只能听见洞口水滴落下的吧嗒声，身后的人毫无动静。
雪龙背对着祝扬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头也不回，迈步匆匆朝着洞外走去。
直到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胸膛，目光触及朦胧静美的青山，雪龙这才感觉到缓过一口气来。
祝扬此刻虚弱不假，但此时此刻，他身边不还有她在吗？
雪龙咬了咬牙。
“我不会让你死的。”她喃喃道。
......
黄昏时刻，一轮孤月在云层后面打了个照面。雪龙搬来新的木材，在山洞里生起新的火堆。
昨夜下了雨，山谷里的树木受了潮，她清晨时分便从山洞出发，走了好远的路，终于砍了几截能用的干柴，拖回山洞里。
回到山洞之前，她又站在水边，用软剑当做鱼叉，抓了几条鱼。
神灵雨上沾了斑驳的木屑，还有几块刮下来的鱼鳞，看起来脏兮兮的，毫无素日里凌厉的风范。雪龙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才确定剑身上没多出豁口。
借着白日里寻找木材的契机，雪龙趁机将附近的山势和出路都观察了个遍。
从山洞出发，沿着水边的滩涂一直往南走，山势由陡峭逐渐趋于平缓，水道也愈发宽阔起来。雪龙观察着水流的方向，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沿着山谷的这个方向一直向前走，便能走到昨夜她下船的地方。
雪龙回到山洞的时候，祝扬依然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动作，躺在干草上一动不动，昏迷未醒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坐在山洞口开始烤鱼。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野外自己烤东西吃，无人教她，她只能自己摸索。雪龙捡来树枝将鱼架在火上，回想着从前西泠军将士们的样子旋转着木枝。
也许是她哪里记错了步骤，鱼啪嗒一声掉进了火里，登时火星四溅。
雪龙措手不及，被迎面燎了一脸的烟。待到她手忙脚乱地将鱼从火堆里取出来，鱼肉已然糊了一大块。
她叹了口气，来回折腾了好几遭，这才勉勉强强将鱼烤成了勉强下咽的味道。
雪龙咬了一口，食之无味，但足以果腹。烤鱼的味道弥漫在山洞里，雪龙擡起手，在面前的烤鱼面前扇了扇，似乎是希望这香味能将祝扬唤醒似的。
她扇了两下，又自觉幼稚，看着对食物香气毫无反应的祝扬，有点儿发愁。
天色逐渐昏暗，山洞里的火光倒映在雪龙瞳仁里，像是湖水里荡漾的涟漪。夜色逐渐笼罩了山林，月光明亮而皎洁，是个好天。
耳畔传来风声水声，林海里涛声嗡鸣。这些声音都距离她很远，小小的一方山洞里，天地四野都是寂静的。
一片静谧里，她吸取了昨夜的教训，再也不敢自顾自睡去，只敢靠坐在石壁边，睁着眼睛，慢慢看着篝火一点一点熄灭，整个山洞里重新陷入黑暗。
就这么守到了后半夜，山中连鸟雀的声音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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