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五）（1/2）

泱泱（五）

静谧的黑暗里,祝扬定定坐在一片浓郁的血腥气里，脸上和衣裳上满是血污，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腥臭的血气在山洞里蔓延开来,那条被斩成两截的毒蛇在地上痛苦地扭曲挣扎，慢慢不动了。

神灵雨垂在地上,在黑暗中反射着锐利的寒光。祝扬的眼珠僵硬地转动,目光缓缓移到剑身上,看见蛇血滴答往下淌。

他嘴唇颤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

这是......还在做梦吗？

其实方才那条蛇扑过来的时候，祝扬的神志是完全清醒的。一刹那之间,他已经做好了被咬的准备。

几年之前,他没能如桓胥的愿，被毒蛇咬死在大司马府上。

所以，今时今日，不就是再被毒蛇咬一口吗？只不过此时他身上连蛊盅都没有,情况要更加糟糕一些罢了。

只是这样冷静决绝的思绪,在神灵雨出鞘的那一刻，仿佛也被长剑一同斩断了。祝扬被溅了一身温热的蛇血,隔着血雾望着雪龙，在此刻却又有了堕入梦中之感。

她刚才说什么......“她不会让他死的”？

这竟然是她说出来的话。

她为什么不杀自己？为什么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中蛇毒、垂死挣扎？

祝扬一颗心跌宕起伏,心头先是被漫天的狂喜笼罩,又很快被怀疑冲淡了。他在心情大起大落之间感到头痛欲裂,看着远处拎着长剑站着的身影,心想：果然还是身在梦中。

既然确定了自己身在梦中，他目光便肆无忌惮起来。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看着雪龙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挑开大蛇的尸首，目光嫌弃地绕开那道蜿蜒的血迹,走到自己面前。

两人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还是雪龙先打破了沉默，状似轻松地开玩笑道：“喂，你刚刚可是死里逃生啊，这是一副什么表情？”

祝扬却突然扣住了她的腕骨。

这两日过去，她清瘦不少，手腕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被他抓住的一刹那绷紧起来。

而祝扬抓着她的手指力道不减，两人僵持片刻，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最后，还是雪龙先败下阵来，艰难地放松了手臂上的肌肉。祝扬摩挲着她的皮肤，忽然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雪龙垂下眼皮，看着两个人还交叠在一起的手，反问道：“难不成你希望我一走了之，留你一个伤患在这山里与豺狼毒蛇为伴么？”

她自上而下，一双眼睛看着他：“见死不救，我还没有狠心到这个地步。”

一阵清渺的微风吹过，山洞里那股叫人几欲作呕的味道慢慢散去。

见死不救？狠心？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祝扬却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雪龙的心重重一跳：“什么？”

她看见祝扬阖上眼睛，像是忽然泻了浑身的力道，向后靠在石壁上，声音依然很虚弱：“雪龙，你还是不明白。”

他说：“那天晚上，我在悬崖上挨了你一剑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若什么时候想取，来拿便是了。”

“所以，”祝扬语气平静，“你若是想要我死在这里，我一头撞在墙上便是了。”

祝扬抓着她的手，拉近自己的胸膛，让她的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鼓擂一般的疯狂的心跳。

“......”雪龙想要抽开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祝扬更紧地攥住，促声问道：“你不要吗？”

可是这天底下，哪里有人将自己的命送给别人的？

雪龙擡起眼皮，终于对上了祝扬那双含了戾气的眼睛，深黑的眼珠里暗藏了所有复杂浓郁的情绪，惊心动魄的，又让他想起蛰伏在暗处的野兽。

仿佛只要她一开口拒绝，就要窜出来，毫不留情地撕破她纤细的喉咙。

“我才不要”四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却在这一刻生生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然而，想了良久，雪龙还是轻声开口。

“你是储君，你的命太金贵了，我要不起......也接不住。”雪龙说，“我在这里，也仅仅是因为想让你活下去而已。”

“骗子。”

祝扬愣了一t下，旋即冷笑一声，突兀地低声说。

果然还是在做梦。

祝扬再一次在心中确定。

只是这个梦过于逼真了，方才蛇信令人恶寒的嘶嘶声、神灵雨的出鞘声，还有她在他耳边握着他的手、叫他活下去......太甜蜜、太甜蜜了。

他心绪翻涌沸腾，一时恍恍然地心想：就算是死在这一刻，也算值了。

祝扬一言不发，便给了雪龙观察他的机会。她长久地凝视他，发现他的眼底并不似昨夜赤红一片，已经恢复了寻常的黑白。

祝扬抓着她的手掌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凉意，应当是不怎么发热，也恢复了些神志。

只是，瞧着他此时的样子......

似乎并未全然清醒，仍然浑浑噩噩的样子。

晦暗难缠的梦魇岂是那么容易挣脱？就算从梦中醒来，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边境，也是极为寻常的。

冥冥之中，雪龙忽然有种感觉，就好像她挥剑斩断长蛇的一刹那，祝扬也在梦境里经历过相似的场景。

刹那之间，雪龙心尖颤动，像是有一种浓烈的情感顺着两人交叠的双手传递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阵莫名其妙的怆然击中胸口，随之心神都震荡起来。

明明她连祝扬在梦里梦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不只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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