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三)(1/2)
吾心(三)
那个深夜,雪龙给祝扬留下了一张信笺,就带着那柄短刀悄悄离开了晏坐山。
山下已经陆续来了驻扎的士兵,极目远眺,远处山脚下火光莹莹,连成一片。雪龙不欲和飞廉卫正面冲突,便绕到后山,独自一人下山去了。
下山一路顺利,雪龙没遇到丝毫阻拦。她拨开遮挡在眼前的枝叶走出来,面前是郁郁苍苍的密林,林中一条小道,弯弯曲曲通向青河城的方向。
湿润晚风撩动她的裙袍和长发,连带着树影月色都婆娑晃动。天地之间极静,雪龙心想,她终于是独自一人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又霍然回过头来,仰头望向身后的晏坐山。
陆中宵建于半山腰的小院隐匿在葱茏树影之间,理应早就看不到了。然而此时此刻,在纷纷的树木之间,在她仰起的视线尽头,竟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点滚烫的灯火。
是她看错了吗?明明她下山时,小院里一盏灯都没点啊。
她久久地凝视着那一点亮光,眸子里逐渐漾起一丝清浅的波澜,随即唇角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眉眼弯弯,一个人站在原地止不住笑出了声。
“祝扬啊。”她低声唤,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呢喃,被穿行身边的微风挟着吹散,如流岚云雾一般消失在浩荡的山间。
月照中天,花影弄人。
这就足够了。她想。
雪龙转过身,顺着面前小路往前走,纤细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雾中,不见踪迹。
......
自从铜花园竣工之后,沈行藏就几乎没再回过沈府。雪龙对上一回在铜花园的遭遇记忆犹新,因此自然知道,这园子九曲回旋,警戒森严,想要在这里见到顺利见到沈行藏,可谓是困难重重。
然而,四日之后的夜晚,雪龙一袭红裙,面容未做丝毫掩饰,于铜花园大门口斩杀两名守卫,踏入园中。
一段时日不曾来过,园子的竹林愈发幽静深密,连再细微的风拂过时都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嗡鸣。雪龙手中提着神灵雨,怀里揣着那柄温双壑留给她的短刀,沿着上一回来时的道路一路深入。
与上一回来时不同,林间小径的两旁,竟然每隔一段距离便点上灯火,仿佛是为了特意迎接什么人所至而设。雪龙一路往前,意外地没受到任何阻拦,因而她站在月洞门前时,心中已经有预感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了。
就像是在回应她的猜测似的,前方不远处,忽然一声怆然琴音划破夜空,颤音经久不绝,在园子里涟漪一般荡漾开来。
这是《折荆》的曲调。
雪龙穿过月洞门,站在水面上曲折的回廊上,放眼望去。只见那日设宴的水榭里,此刻正烛火高悬。沈行藏一身白衣,独自一人坐于其间,正低头抚琴。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琴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直到曲子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在周遭山谷中回档不绝,惊飞一行鸟雀。
沈行藏擡起头来,看了一眼架在自己颈侧的神灵雨,又笑眯眯地看向雪龙:“王妃,这是何意啊?”
“我可是等你很久了。”他说。
二人一站一坐,雪龙自上而下地望着他,架着剑的姿势不变,一字一句问道:“这把琴,怎么会在你手里?”
沈行藏脸上的笑意更深,答道:“王妃这话说得有趣,这琴既然落入我手,便自然是我的琴啊。”
雪龙的目光移到桌案上的那把琴上,不动声色地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这琴看着已经有了些年岁,侧面雕刻的纹饰和文字都已经看不清了,琴身的一角还少了一块,像是受过磕碰似的,然而明眼人还是能一眼看出,这琴原先应是价值不菲的。
可是这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雪龙心想。
......这是她所熟悉的,她父亲的旧物,为什么会出现在沈行藏的身边?
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去世,观澜陂就只有她和兄长两个小孩儿。与养女儿不同,温双壑倒是希望儿子远离兵戈杀伐,专心做个文士,日后不必入朝为官,也不必成一番事业,只要随心所欲,哪怕做个学堂先生都好。
于是,温双壑趁着某次回青唐都办事的机会,找人专门打造了一把名贵的琴,献宝似的送给儿子。
可惜小侯爷不是块读书的材料,反倒经常翘了学堂先生的课,溜到江边看西泠军演练。一来二去,请来的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像温双壑请了辞,顺带着一股脑将雪龙兄长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透露了个遍。
温双壑问儿子:“既然做了武将,便要做好举山河性命的准备,你愿意么?”
彼时雪龙抱着神灵雨躲在门后垂帘外,没听清兄长说了什么,只能看见父亲和兄长模糊的剪影。兄长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温双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此以后,小侯爷便随着西泠军普通的兵士一起起早贪黑地演练,温双壑竟然真的再也没有提及过读书的事儿了。
小侯爷的琴没学成,这琴倒也没闲置,温双壑每晚回到府上时,都会随意弹上几支曲子,就权当做辛劳之后的闲暇放松。雪龙偶尔也会抱了琵琶过来与父亲同奏,乐音在晚风里飘荡到点春江边,又随着江水晃晃悠悠传得很远。
那个时候,她是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小女郎,如今时过境迁,这把琴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仿若华胥大梦,浮华的泡沫一戳便醒了。
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愤怒。
那日蜀人夜袭点春江,西泠军尽数覆灭,她去往青唐都报信,至今连父亲的尸首都没再见一面。她原以为那把琴早就已经在大火中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落到了眼前人的手里。
雪龙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发抖,将剑身往前推了半寸,沈行藏的脖颈上立刻留下一道血痕。她说:“果然是你。”
鲜血顺着刀锋流下,沈行藏却依然保持着笑意:“是同你一起来青河城的那个愣愣的小子告诉你的么?”
雪龙蹙了蹙眉,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典军?他信中说的那份活计,是你找上他的?”
“是啊。”沈行藏声音轻松,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你看,我只要稍微透露点儿消息,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他顿了顿,
“不就等到你了么。”
话音落下,水榭外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着兵器甲胄碰撞的声音一起,迅速朝着水榭的方向逼近。顷刻之间,水榭t的四面八方都被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雪龙眼神一暗,见此情景也不欲与沈行藏多说什么,握着剑柄的手陡然发力,朝着沈行藏的脖颈边抹去!
饶是沈小爷八百个心眼子,算计人的本领天下第一流,却是实打实不会武功。神灵雨擦过脖颈边动脉,沈行藏脸色刹那变了,高呼一声:“来人!”
几乎与他话音同时响起的,是身后火铳开枪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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