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街(二)（1/2）
庙街(二)
当港城再次亮起霓虹灯,弥敦道的小巴站旁，收工的市民已经排成了蛇型长队。
隐身于九龙半岛最繁华的油尖旺区，庙街的一天才将将开始。
“庙街”得名于一座供奉妈祖的天后庙,因为渔船众多,一些小贩便在天后庙前摆摊出售杂货商品,凭一己之力摆摊养活全家。越南战争期间，美军在港城登岸休整。手头阔绰的军官会选择去湾仔消费，而普通士兵则更愿意在消费低廉的庙街流连。
时至今日,不足半公里长的街道,发展成为密密匝匝数百个档位：有卖百货小物件、卖玩具、衣服，也有卖麻辣烫、雪糕、美食甜点、海鲜烧烤......空间一丝不浪费,都被精明的商贩们占据。
庙街没有夜晚，别具市井气息。一根电线隔扯上几盏电灯泡，灯下男女老少精挑细选，各取所需。
熙熙攘攘的街头牌坊入口,两组显眼的男女各自站队：
贝静纯和袁盈盈刚完成采访,约上附近办事的明心,一起来逛庙街、食宵夜。
纪鸣舟身旁是梁吉,一位来接太太回家，另一位听到明心也在，强烈要求跟来。
贝静纯平时在别人面前,为显得专业老成，会收起笑容，眼神举止生人勿扰。此刻跟闺蜜们在一起，面部愉悦放松,月牙眼没变过，整个人的气场切换,像只没有防备心的小猫。
贝静纯可以啊，跟他边界感倒是挺强的。纪鸣舟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有年轻路人正向明心和贝静纯献殷勤，得到回复后，面色讪讪地离开。梁吉心里一边为那人默哀，一边偷瞥纪鸣舟的表情——哈哈，怎么形容......老大好像被喷了一脸墨鱼汁。
视线往来，贝静纯也在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在职消防员的健硕身体格外显眼，纪鸣舟单手插兜，剑眉深睫，挡不住的神采，放松时的神情又有种认定了什么后就至死不渝的少年味道。好像把白天的阳光都吸足了，专门在晚上释放出来似的。想起上次去联谊舞会，好多人爱看他。此刻也是，好几个妙龄少女往他方向偷瞄——嗯，天生招桃花。
“独孤书虫，你老公帅过梁朝伟，平时少看书，看牢他啊！”听袁盈盈说，贝静纯一哂，猝不及防撞进纪鸣舟眼眸，瞳孔黑到深邃。
仿佛看到纪鸣舟脸颊若隐若现地显出酒窝，没来得及细看，他已经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梁吉注意力全落在明心身上，主动请缨，领她和袁盈盈到处吃美食。忙前忙后，不忘给纪鸣舟使眼色：老大，请尽情享受二人世界。
贝静纯眼巴巴想跟“美食三人组”一起走，手腕被人轻轻圈住，问她：“你也看《龙虎门》？”
旁边紧临报纸档，正中间醒t目位置自然是最热门的《碌蔗周报》。
本期头版——《龙虎门》作者黄玉郎的传奇人生：13岁辍学，应征到报社做学徒。从处处碰壁的穷小子，鲤跃龙门成为只手遮天的漫画大家。1986年，玉郎集团市值20亿，在香江可谓红透半边天。好景不长，1987年，港城遭遇大股灾，黄玉郎也损失惨重。
备受读者喜爱的《龙虎门》何去何从？引来读者们的热烈讨论。
“你也看《碌蔗》？”贝静纯印象里，纪鸣舟会看漫画，也不会看八卦报纸。
“要看是谁写的，”纪鸣舟缓缓道，“比如这位笔名叫‘鱼蛋王’的作者，她的许多观点与我不谋而合，就像一起讨论过一样。”
贝静纯：“......”
据她所知，这位鱼蛋王撰写此文时确实参考了某位资深读者的见解。
市声喧哗，热闹至极。他们俩在路边贴耳低语，看起来亲密无间。
袁盈盈对他们招手，请他们不要再说悄悄话，烧烤在前，最重要。
“走吧。”
“等等。”
纪鸣舟忽然单膝跪地，贝静纯的鞋带松了，他重新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贝静纯只能瞥见他头顶有两个水涡状发旋。相书上说，长这样发旋的人，性情桀骜，意志力坚韧，一根筋到底。
他们站在一间冰室门口，招牌上硕大的四个字：「百年老店」。人经过一百年，会变成一抹灰，什么也不是。经过一百年留下来的东西早变样了。贝静纯默默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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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忙碌了一天的年轻人，分别投票想吃肉、菜、汤。
综上，啫啫煲最适合。
啫啫煲诞生于市井之中，将食材配料与调味酱汁放置在高温瓦煲里，利用温度将整锅作料在同一时间生熟均匀，几乎能覆盖所有人的口味。
生意最旺的“海记啫啫煲”，座无虚席，终于空出一桌，袁盈盈眼尖，早在桌前站定定等候。
港人饮食讲究新鲜，食材随用随买。纪鸣舟负责买单和吃，点菜就交给队友们决定。
跑堂伙计很快端上热气氤氲的瓦煲。食物发出“滋滋”声音，不绝于耳。硬货足足熬制12个钟，酱汁浓郁，霸道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连一贯挑食的明心也怒赞：劲嘢！黄鳝肥厚，鲍鱼弹牙，生肠爽脆无敌。
贝静纯笑，“啫啫煲的灵魂，万能啫酱。不加一滴水，万物皆可啫。除了老板的独家秘方，还有一个是老饕才能领悟的彩蛋。”
袁盈盈一听就懂，《碌蔗》员工聚餐，戴绍善讲过，可谓之一种强大而神秘的东方力量。
梁吉不解，偏头看向纪鸣舟。纪鸣舟像是猜到了什么，笑而不语。
“难道是铁钉？”梁吉大胆猜测。
幼时读过一则故事：有位旅人向村民讨要铁钉，扬言要煮一锅绝世靓汤。村民给了他铁钉，好奇怎么熬出来？旅人说，若是有生肉、酱料就好了。村民于是回家取来生肉和酱料。等锅里传出香气，村民相信了铁钉的威力。旅人又说，要是有蔬菜就更好了。村民又赶紧回家摘了蔬菜给他。很快，这枚铁钉“炖”出了一锅靓汤。这个村民亲眼所见，坚定不移，花大价钱买下了这枚神奇的铁钉。
答案当然与“铁钉”无关，却有相同偏旁。
贝静纯揭晓谜底，“镬气，俗话常说‘炒菜用铁器，吃菜有镬气’，自然升华所有菜色。”
镬气就是锅气，用锅炒菜时特有的、深入食材灵魂之中、不可言传的人间烟火气。
梁吉茅塞顿开，望向路边手持大铁锅，于猛火中自如翻炒的大师傅。
“其实从化学原理角度，也很好理解，”纪鸣舟不动声色给贝静纯添了一勺菜，“镬气是一种焦火香气，当食物遇上高温烹饪，会生成类黑素Menoid。这种高分子量聚合物，通过成百上千个有不同气味的中间体分子，形成食物的独特风味。科学家称其为：美拉德反应。”
贝静纯吃东西时模样斯文乖巧，一口一口吃，纪鸣舟也就慢慢看，眼尾有着平软的弧度。
她刚咬下一口鲍鱼，正欲品味最喜欢的Q弹口感，入口突然有些反胃，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声。
擡起头，纪鸣舟递来一杯清茶，“漱漱口。”
连喝了两大口清茶，终于将那股恶心压下。贝静纯拿纸巾擦掉眼尾挤的生理泪水，发现四个人的目光将她紧紧攫住。
明心瞪大眼睛望着她，视线一寸一寸渐渐移到她肚子。
贝静纯：“？？？”
“阿贝，你有了？”袁盈盈先喊出来。
贝静纯：“！！！”
明心和梁吉配合地发出恍然的：“哦——！”
“咳咳——”轮到纪鸣舟呛了一口可乐。
两人心有灵犀般，与对方交换了个视线。
“没这么快吧？”
纪鸣舟记得纪芸珍是在怀孕后第三个月才觉察的，而他和她距离那个醉酒日还不到一周。
他轻轻一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八卦目光，包括贝静纯的。她没回答，深深看进他眼睛。每月准时的大姨妈迟迟不来，连她都怀疑那晚两人到底做了什么？醒来后纪鸣舟到底有没有穿裤子，她记不起来，但她穿了纪鸣舟的上衣。
“阿贝，我觉得很像......那个症状。辛迪说怀孕有三傻，记忆力退化就是其中之一。”
袁盈盈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视。
贝静纯一颗心七上八下：“......”
“我姑妈说，怀孕唔好再食路边摊，油水不卫生，对BB健康不利。”
明心随手给袁盈盈夹了只螃蟹，意为让这家伙占着嘴别再吓唬小夫妻了。袁盈盈嘿嘿一笑，低头扒蟹壳，津津有味地啜蟹黄。
梁吉看看众人，万分好奇，似懂非懂，但他相信队长是最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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