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客来(二)(1/2)
仙客来(二)
画面老旧泛黄,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连篇浮现,人生只不过是行走着的影子。
贝静纯见到了方修,虽然念书记忆力极强,但方修的脸在她心里日渐模糊。她憎恶贝秉芳说的那句“放下方修”,像一个诅咒,她怎么能够放下最爱她的男人呢?
偏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她这一口气争到现在。一个人要负重走那一条路,比自己想象的要艰难了许多。
很久很久没见到方修的面容,眉眼清晰舒朗,他常常以一个背影出现——每晚温暖灯光下他伴读或是深夜独自在书房里画图的身影。
乌云从天边翻涌而来,天色阴沉,贝静纯追啊追,这次终于被她追上了。
“爸——”
年轻的方修张开双臂,接住飞奔而来的贝静纯,抱到怀里,然后把她稳稳当当放下。
“我的伊莎贝拉,”方修笑着看她,神情总是温和的,“亲爱的女儿。”
又记起了一些,他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和乐天派。
“爸,你怎么还在人间?你该去轮回,忘了我们。”话落,贝静纯一怔。咦?她怎么对方修说出这样的话?
“我的小蝴蝶,”方修握住她的手,像往常一样在掌中轻轻揉捏,“小小手,长大了。”
“我还是你的小蝴蝶......”
贝静纯丢盔弃甲地败下阵来,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一时难以自持。那些压抑的、悲痛的情绪,统统涌上心头。这场沉闷的大雨终于是落了下来。
被打湿翅膀的小蝴蝶,要怎么飞?
勇敢就够了吗?
什么样才算勇敢?
爸爸请你告诉我,好吗?她询问父亲应该要怎么去努力。
“比起如何勇敢,你已经知道了怎样保护别人。”方修笑抱了抱女儿,t“你已经比我和妈妈飞得更高更远。我永远为你骄傲!”
男人的影子渐虚,贝静纯伸手却抓住空气,因为太过用力,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爸爸!爸爸!”
“伊莎贝拉,我珍贵的宝贝,祝你幸福。”
她惊慌,眼睁睁看着光在掌心消失,哭出声,“爸爸,求求你!别丢下我!”
身上传来熟悉的温暖,有人抱住了她,轻轻拍着,“伊莎贝拉,醒醒。”
贝静纯睁开眼,又立即捂住脸,身体往后退,不想让纪鸣舟察觉。
“没关系,已经沾湿了半肩衣领,”纪鸣舟带点宠溺的语气,拿下她的手往自己怀里带,“你一直在喊爸爸,或许你能跟我说说他的故事吗?”
贝静纯从未有聊过自己的家庭关系,她的家庭、她的过去,以为在这场你情我愿的契约婚姻里,无须向对方透露这些无关的东西。纪鸣舟起初也以为然,现在看来,不够,远远不够......他盼望对她了解得更多。
她心想:该从哪儿讲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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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修出身于书香世家,主修建筑历史,是古建营造专家,对建筑颇有造诣,毕生致力于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和保护。1962年获得优秀奖学金,公派出国深造。
贝秉芳时任贝家教育基金会的执行董事,同时也是剑桥大学的在读学生。由贝家教育基金会主办,支持留英杰出华人、颁发奖学金奖的庆祝会,自然有份出席。
一位是敢爱敢做雷厉风行的女子,一位是儒雅谦逊的书生,在那场颁奖礼初次相遇。
方修打扮简朴,手里时刻拿着记事簿的认真引起了贝秉芳的注意。方修并不知道贝秉芳的真实身份,只当也是热爱建筑的学生,很热心地与她分享自己最近的研究。
几年后贝秉芳跟女儿道出真相:“我那时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这男人怎么笑起来这么好看?说话声音也太好听了!天啊,我可真是颜控!”
当时贝静纯还是个糯米团子,无法理解富家小姐和穷学生的一见钟情故事。两颗天遥地远星球的碰撞,到底是不是注定的悲剧?
贝秉芳顶着家族压力,和方修偷偷结婚了,日月星辰为他们证婚。为轰轰烈烈的爱情,来了一场环球私奔。等回到中国,贝静纯已经两岁了。
方修留在羊城大学建筑系任教,贝秉芳和贝家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开始了频繁的应酬和出差。
贝静纯童年记忆里,很多的夜晚,被匆匆归家的贝秉芳吻醒。妈妈抱着她,爸爸抱着妈妈,他们曾经是多么亲密的一家人。
后来贝秉芳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日、一周、数月......甚至跨越了季节。方修有时忙于工作,小小贝静纯学会了自己煮鸡蛋面吃。见到小棉袄自立了,方修又高兴又自责。他应该多陪伴女儿成长的。
小贝静纯在电视上看见了贝秉芳,当晚贝秉芳忽然回来了,一向稳重的方修碰砸了面碗,不顾地上都是碎裂瓷块,冲上去给妻子一个拥抱,两人都哭了。
贝静纯印象里唯一一次见到父母哭,准确来说,是流泪,无声的泪,将他们彼此衣襟染湿。方修说不要难过,要带着很多的笑容回家,也带着很多的笑容告别。
自此以后,她再没见过贝秉芳。
因为方修出事了。
正在维修施工的古建筑灵官楼侧殿发生火灾,方修在抢救文物的途中殉职,替学生挡下了一块落下的沉木。木质结构的建筑物,很快便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才10岁的小女孩,拨开大人捂着她眼睛的手,镇定地要求见方修最后一面......从此,火成了贝静纯的梦魇。
纪鸣舟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火焰时,她眸底那些痛苦和恐惧从何而来。至亲悲惨的死亡足以摧垮任何一个自命坚韧的人的意志,何况还是一个孩子。
“也不是一个悲剧故事啦,”贝静纯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眼神亮晶晶地看他,“故事里的小女孩后来嫁给了一个消防员。如果故事是这个结尾,我愿称之为‘宿命’。”
纪鸣舟靠近她,让她抵靠自己的肩膀,把体温一点点给到她,“伊莎贝拉,Iproise,我会永远保护你。”
微风和煦,吹散了记忆里的灰尘,纪鸣舟是令人心安的代名词。
“老纪,谢谢你,你真的很好。”
贝静纯困极,在他的气息包围里再次闭上了眼睛。朦胧中,眼皮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了一下,柔软得过分,暖意蔓延开来,她知道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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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两人依约在酒店吃了早茶。
鲜虾饺皮薄馅靓,榄仁沙琪玛酥软与松脆共存,鸳鸯牛肉肠和姜汁蛋散让贝静纯找到了小时候在羊城最地道的时光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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