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港(三)(2/2)
不涉及爆炸、危险物质风险的任务时,消防员一般使用橙色普班野外灭火消防服。处理灾难现场则会穿深蓝色Bristol防火衣。消防处有严厉的使用规则。
“夏康年作为领队,他也要权衡考虑各个方面,”杨耀铮沉了语气,“相信我,没有人愿意看到今日这个局面。阿舟,连我都做不到保证自己每个指令都百分百正确。”
“作为现场指挥,我负主要责任,对自己发过的每一个指令负责。但是这场意外,我必须理清楚,还有谁疏忽职守?”纪鸣舟挺直背脊,“媒体怎么报道我,是另一回事。我这里,必须给死去的弟兄一个完整的交代,也避免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悲剧。”
棉花货船火灾案被电视台现场直播,舆论热度一直居高不下,甚至还有激进的评论员化身正义使者在抨击消防员灭火不利,玩忽职守,要求港府彻底整查纪律部队。
救火是当务之急,被蛮横无理的报道中伤,消防形象跌入谷底,各处长官极为不满。
“我们已经开会讨论过这些问题了,”杨耀铮起身,手放在他肩上,用力地压了压,“你的伤需要静养,先休半个月的假吧。”
纪鸣舟知道那重量之下的话语,是多保重。
护士敲门,准备进来给纪鸣舟换药。杨耀铮临走前又转身回来,“阿舟,你是最令我骄傲的队员,永远是。”
老话重提却物是人非,所有话在嗓子眼里堵成一道烈火,烧得人说不出话来。纪鸣舟只能擡手朝杨耀铮敬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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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将走廊分成两个世界,一半明、一半暗。
杨耀铮从病房出来,坐在长椅上等待的贝静纯和纪芸珍立刻站起来,想说点什么,见他还没关门,又抿了抿唇。
纪鸣舟提出离婚,贝静纯没有失去理智。骤急的雨把她从头浇盖到脚,哪里都是湿的,她也必须颤栗着孤勇,去找各方尽可能了解所有情况。倘若说分就分,那她的坚持太不堪一击了!
“阿舟很坚强,他的情绪比前日好了许多,但这次打击实在太大了。”杨耀铮让她俩放心,多给纪鸣舟一点时间。
现在的纪鸣舟,不是纪鸣舟,只是一个透支过度、游荡在人间的空壳,灵魂找到路了,自然会归位。
“我的心快疼死了。”悲伤的情绪忽然如同轻柔的潮水,从前胸穿透到了后背,一寸寸地淹上来,淹没到脖子那里,贝静纯捂着胸口,太疼了,可这份疼或许不及纪鸣舟正在承受的万分之一。
杨耀铮说的没错,总有一段过程是需要纪鸣舟自己独立面对。生活继续往前走,一地狼藉的心情,总得慢慢收拾起来。
纪芸珍心绪如麻,紧紧地贴着贝静纯,俨然被抽走了精气神,下一秒就会像纸片人一样倒下去。她俩尚能彼此依靠,纪鸣舟是被风车击败的堂吉诃德,在里面独自煎熬。她害怕弟弟揽过所有责任,害怕他惩罚他自己。人性本善,自责能把一个人啃噬得千疮百孔。
杨耀铮不置可否,年轻的纪鸣舟需要成长,人不会死而复生。他必须得自己狠狠承受,痛苦里挣扎、碾碎了自己,再走出来,把悲伤交给时间去治愈。
他可能浴火重生,也可能和那些殉职的生命一起归于过去。杨耀铮希望自己这个优秀的徒弟能够抗住挫折和打击,重新找回他的那把火。
“后日举办徐队的追思会,我和阿舟明日先去徐队家看望他的家人。至于梁吉......”杨耀铮停了几秒,声调变得坚定,隐着一股子硬气,“我支持他父母的选择,不办任何仪式。就当做他只是去上班了,还没回家。”
贝静纯眼里蕴了一层泪,视线瞬间模糊,是啊,那个总是笑容璀璨吵吵闹闹的小神童,他像往常的每一日返工上班,希望不灭,他就会平平安安。
从前的嬉闹欢笑只存在于记忆中,死不再是一种虚无,它忽然之间成了很具象的东西。
彼时明心正在录制入围港姐的宣传节目,得知梁吉失踪的消息,她妆也没换,跳下舞台,当场宣布退赛。贝静纯至今联系不上她。
这场火灾,到底让多少人永失挚爱了呢?
把眼里的水汽收了收,贝静纯回望一眼紧闭的房门,心脏抽痛不已,摧心剖肝,全身都在痛,又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这些痛。
王尔德说过,人生有两大悲剧:想得到的得不到、想得到的却得到了——这似乎是某种奇怪的悖论,如今她两全了。
雪融化会变成什么?难道不是春天吗?她找不到当初期待里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