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小姐(四)(2/2)
物业管家打来电话,说有一位贝女士正在楼下等她。
贝秉芳是一个很有目标和手段的女人,以她的能力,得知女儿的住所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到底没有直接上门,而是给了贝静纯缓冲的空间。
贝静纯思绪放空一分钟,回想之前跟金瓜爷的对话才下楼。
女人任何时候看起来都雍容华贵,端庄如牡丹,模糊了年龄的界限。
再见面,贝静纯仍有瞬间的恍惚,她很早之前已经接受了贝秉芳的“不在”。
寒暄亦多余,贝秉芳直奔主题,问起要不要去伦敦的话题,贝静纯问她为何突然这么执着?
如果单纯为了补偿,没有必要。她已经放下了。
“放下了?是当我死咗吗?”
“过去的那些年,你确实不在......”贝静纯面色淡淡,贝秉芳的缺席,跟死了又有何区别呢?
贝秉芳感觉到这个女儿在用全身的硬骨头在跟她对抗,“伊莎贝拉,别再闹细路仔脾气,你以为只有你在痛苦吗?”
贝静纯茫然擡头,语气依旧没有变化,却让人觉得有种异样的悲伤,“你也会痛苦吗?”
贝秉芳嘴角努力维持微笑,她该怎么说,心脏早已被撕成碎片,悲哀无数次淹没了她的灵魂。说自己走不出方修的死,思念的苦痛一遍一遍把她凌迟。说看见女儿就想到方修,于是她胆怯了、逃避了。
“我不知道你对我爸爸算不算真的爱。”
过去,贝秉芳被威胁从贝家族谱除名,她选择回去继承财富,被无数报道写成了“爱美人更爱江山”的故事。十几年前被人们记住“把野心和欲望写在脸上”的洒脱小姐贝秉芳,曾在各种访问里畅谈自己对事业的野心和欲望。人设是一个自由的女王,如何轻易被爱情束缚?
贝秉芳缄默。
贝静纯替她说,“没人能够评论你们的感情,包括我。但他是爱你的。”
未等到解脱,却把贝秉芳卷入另一个更加迫切的疑问中。“那……那他恨我吗?”她几乎是祈求般看向贝静纯:“他真的还爱我吗?”
方修说过他俩在灵魂上能共通,但又像天空和大海,看似连接在一起,实际上是分开的。他在日记里,写过一句:「盼她生活有轰轰烈烈的精彩,又盼她平平淡淡的庸碌一生。」
以前贝静纯无法理解,现在她懂了,贝秉芳和方修是彼此心头的那片影子,月光下永远笼罩着的一片影子。
拥有过就是值得,二十岁看过的明月当然不在了,但十年二十年,那月光仍然夜夜照在心里。
时光变成掌心盛起的一捧溪水,渗入指缝不知不觉间溜走......转过神来,时光已逝,伊人不在。
“你的部署能让我的人生走捷径,对吗?”贝静纯问,“我同意去伦敦的话,人生会从此不同,对吗?”
她的态度也很泰然,坦荡得很,眼神澄澈。贝秉芳收起情绪,重新审视这个女儿。
“有野心并不是件坏事,我想做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能紧紧抓住的事情。”贝静纯迎上母亲的目光,她也要做大树,给人遮风挡雨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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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特别监护室。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双目紧闭。
纪鸣舟一出门就看到了等待已久的贝静纯和明心。
“已经报过医生,每次只允许一人进去探视。”纪鸣舟说梁吉还需要无菌的看护环境。
明心换好无菌服,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见被各种仪器t环绕的梁吉,完全怔住,连悲伤都忘记。一步一步走向病床,步幅与心跳监护仪的频率一致。
她伸手,温柔地抚着面前虚虚实实的人的脸庞,“讨债鬼,我来了。”
被唤的男人仿似陷入沉睡,一眨不眨,明心缓缓捋他的头发,“你得知道一件事,神没有凡心,但小神婆爱上了一个人。”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小声嗫嚅,“我要等你醒来,才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你敢自己先走,我、我......”
撑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溃堤,一滴泪“吧嗒”滴在梁吉脸颊,沿着下颌滚进了脖子里,哽咽的嗓音在他耳畔放狠话,“我会把你打得灰飞烟灭!”
言语的力量过于苍白,她不断地喃喃,“快醒来,Jiy,快醒来......就算为了我,请你活着,醒来吧。”
“我爱你。”
声音是在哽咽中尝试数次后脱口而出的。
明心不知道那三个字到底有怎样的含义,可她只想对他这么说。
如果这次梁吉的生命注定要结束,恳请神明额外恩赐给他一段生命。不够用的话,把她的补给他吧。
病房外,贝静纯和纪鸣舟来到了住院大楼下的花园。
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有护士和家属推着病人出来散步。
贝静纯担心了一下明心,对她来说,面对伤痕累累的梁吉也是一种心痛。
纪鸣舟牵起她的手,“我们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静了会儿,贝静纯颔首,“她会勇敢起来的。”她声音轻轻的,如同一朵小花悄然绽放。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贝小姐找了我。”纪鸣舟开口。
贝静纯擡头看他,丝毫不意外,他最清楚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对她来说,纪鸣舟足够好,不需要刻意改变自己去迎合任何其他人。
显然,贝秉芳认为这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根本不牢固,就像她当年一样,并不坚定。一如方修对她,光是相敬如宾都不够,明珠般捧在手里,捧在心口。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喜欢时自然千好万好,动摇了,什么都不值了。
最靠谱是义气,最美好是爱情,最长情是陪伴。刀山火海,宇宙尽头,生死之遥,都阻挡不了心的坚定。世人多庸碌,恰恰是你选择了什么方式,命运也会回馈给你什么方式。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否则贝静纯和纪鸣舟不会走到如今的境地。
贝秉芳问纪鸣舟如何留住一只自由的蝴蝶,他说会为她建造一座花园。
“我能在全世界给她盖花园,”贝秉芳说,“听起来太虚伪,我不是个尽职的母亲,但我爱女儿,不允许她就这么轻易地走向你,我要你坚定地奔向伊莎贝拉。”
入了夏,阳光洒在满树繁花,姹紫嫣红。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多少人能够真的避开这苦果呢?
纪鸣舟没告诉贝静纯他们对话的细节,只说,“贝小姐要带你走。”
他松开手,垂眸看她,眼神如有实质。贝静纯攥紧的拳头也缓缓展开,“伊莎贝拉,你坚定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